玫瑰芸香

“就像海风碰上了鲜花”

【昊磊】同屋主 14+15

医学上不科学的地方依旧无视吧

有些梗是在现实综艺/采访啥的基础上编的,瞎写,瞎写






“祈求恋爱碰着某个事情再升温”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吴磊看到仍怀抱着新生女儿的男人抬眼望向他。


动作比往常迟滞三分,那双眼睛较以往少了许多活气,如深潭般死黑的瞳孔显得木僵。像是戴了一层塑胶面具般,刘昊然那张被他称为吃饭工具,可以自如传达出千百种情绪,连最细微的心境变化都可诠释得丝丝入扣的脸,现如今,连演他自己都已处处破绽。


吴磊第一次意识到,眼前他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他此前认为的那样,是背弃他们之间十三年感情的失职的前度伴侣,在他孕产期间放任他独自苦苦支撑数月之久音信全无的不负责的父亲,更重要的,是一个病人。


一个客居异乡,缺少照料的病人。


他头脑极乱,许多刘昊然不同时期的面容一齐浮现在脑海,仰头快活大笑的,偎在车窗边疲惫迷惘的,睡得毫无防备眉眼松弛的,压着隐隐怒意而面无表情的,满目哀恸的。一片芜杂中他试图理出一条线,推算着这个人,这颗自相识起就远比一般青年强壮和理性的心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点一点被灰暗情绪侵蚀。


忽而记起上次临别前,这个人曾强行挤进他的怀抱,毫无形象的悲泣,全身疲软得仿佛一身骨头都被细细的打碎过,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滑过线条明锐的喉结,最终隐没在黑色毛衣的衣领里,连他的衣襟都留下沾湿后的深色斑痕。


“快活不下去了”。


当时被他轻飘掠过的一句话,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向他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


思及此处,吴磊周身发寒。


再看眼前已经不成样子的男人,原来他在不觉间做了刽子手。




刘昊然从来都是思虑过重的那种男人。


他无疑是聪明的,吴磊仍记得,在最初相遇时,使他第一次悸动的就是这人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即使被那时拘谨生涩的个性所束缚着,仍难掩其瑜的聪明清醒。上天在给他明智的同时也给了他与之对应的,属于聪明人的敏感,兼具多虑多思,最终封上了他向外界输出的端口,使得他忧肠百转,却始终难以向外界倾吐真正的情绪。


即使作为爱侣,在曾经最亲密的时刻,吴磊也时常觉得,他所触及的仍是刘昊然的某一层。这倒并不是刘昊然虚伪或有心欺瞒,只是人能和他人共享的自我从来有限,聪明人尤甚。男人被称为风之子,却拥有顽石般沉重的灵魂,他的忧思如同冰山,从他眉梢眼角只能看到海平面上露出的尖顶,庞大基底隐没在他的沉默中。吴磊很多时候觉得,刘昊然的人生始终像在下一盘棋,又因为他的职业,变作一盘时时在公开直播的对弈。观众眼中的棋士从来从容,只有他能看到桌下握紧的手指,触碰到他绷紧的肩背。


那人从不离开他心里的那盘棋局,但千虑有失,即使此前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几近完美,一着失手,步步皆输。


吴磊想起十五岁那年某个深夜,他刚刚收工,在车里接到了刘昊然的电话,一秒挂断后想尽办法背着妈妈偷偷拨回去。回拨的同时他心下意外,当时他和这个相识不久的同伴正处在暧昧期,刘昊然从来都很有分寸意识,敌不动他不动,甚至过分恪守距离到难免有欲擒故纵之嫌,深夜扰人实在不像他会做出的事情。遑论当时的刘昊然在录一档军旅题材的综艺节目,按理说与外界基本是失联的,吴磊也只是从工作人员那里看到过刘昊然睡眼惺忪炸着头发在食堂舔酸奶的一张照片而已。


电话拨通,那端只能听到刘昊然发涩的呼吸声。


吴磊陪他一同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轻声问,“怎么了?”


几乎问出口的同时,他听到了黏答答的,刘昊然抽鼻子的声音。


刘昊然在哭。


起先是低声的抽泣,渐渐变成难以掩饰的哽咽,最终哭出小孩子一样可怜可爱的“呜呜”声,似是受足了委屈。


即使这样,在当时,在这个来之不易的通话里,仅有十七岁的刘昊然仍没有告诉他事情缘由,只在最后才哑着嗓子,含混不清,抽噎得几乎难以成句的说,


“我想你,”


他只是哽咽着重复,


“我想你了。”


第二天吴磊才辗转打听清楚,一同录节目的前辈演员受了伤,刘昊然固执的进入自责模式。这人的脾气吴磊已经摸了个七八分,一旦自责起来会一头钻进他那个壳里,劝也没用,只得耐心守在入口等他原路出来。


他记不清是什么时间再见到刘昊然的,经过军营生活洗礼的刘昊然,黑了一层,也胖了一圈,小动物一样和他挤挤挨挨偎在一起时,身上似乎还带有烈日和枪炮那种炙热而呛辣的味道。


“我觉得我很不应该,”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刘昊然居然愿意主动跟他提起那次深夜失态,事情已过去不知多久,一说起来眼里的光还是黯淡下去,语气低落。


“一想到我还跟你谈什么变成大人的话题,我就难受。我还总觉得在你面前我是大人了,其实,是什么啊,根本什么都不是,累人累己。”


吴磊算是见识到这人钻起牛角尖来有多难往回拉,他要被气笑了:“这就是你这些天不理我的理由,刘昊然?”


“对不起嘛。”


刘昊然缩成一团,想逃避的姿态,却把一颗沉甸甸的大脑袋枕在吴磊肩膀上。吴磊听到他小声嘟囔道,


“好想长大啊。”


后来的刘昊然如他所愿成长为很好的大人,他三十岁之前算得上顺风顺水,一路星光加冕,意气风发。偶尔有时吴磊都会觉得,光太过耀眼,他快要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是不是仍会像十年前那样,因为自己逞强好胜的过失而由衷忏悔。


那个会在深夜给他打电话大哭一场哽咽着说想他的小男孩,也渐渐被他遗忘在星光的尾尘中。


而现在他想,或许刘昊然心里那个小男孩从未长大过,只是被他深锁于心的地牢。眼下他几乎能透过这个三十岁男人的皮肉骨骼,看到那个小孩子,满身伤痕,已受重伤。


他的眼泪也在那一刻顺着脸颊滑下来。


他开始觉得这是个无止境的循环噩梦,他的那座玫瑰园关闭后,被他拒之门外的孩子吃准他心软,一次次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刘昊然。”


他极度虚弱的开口,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男人似乎终于从被他拿着病历白纸黑字当面质问的惊慌无措中回过神,动作笨拙的把怀里的一对小女儿放回摇篮里。忙乱间被床脚绊到,带得摇篮重重晃了一下,甜睡中的小姑娘们受了惊吓,齐声大哭起来。


最终还是吴磊不得不过来平息这场混乱,好容易把两个小家伙重新哄入梦乡,他带上门,走进客厅。


刚才只得在一边束手旁观的毛手毛脚的父亲,此时的样子称得上狼狈,额角挂着涔涔汗珠。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举起两只手,局促得像一个不受欢迎偏偏又在主人面前丢了丑的生客,踉跄着朝门口后退。


“我走,我马上走。”


吴磊用力擦干眼泪,在他脚跟碰到门槛时叫住他,“回来!”


不难看出,这一次的刘昊然,是真正乱了阵脚,他每斥问一句,整个人都本能的可怜的一颤。


连解释都拙劣得漏洞百出。


“我没事,磊磊,你听我说,那个,那个不当真的……”


吴磊反倒笑了,把那几张纸照着人扔过去。


“是,有关你的,当然什么都是假的。


“你跟祁怀恩当街接吻是假的,他上过你的床是假的,你说他有你的孩子是假的,现在连病历也是。只要你想,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反正最后都可以说成是骗我的,对吗?


他不擅同人争执,眼下每一句话却说得无比清晰流利,有如写好的对白,连他自己都暗暗怀疑是否已打过千百次腹稿。


“刘昊然,那你呢,你这个人呢,你到底还有多少,不是假的?”


他面前的男人狼狈的接住那几张兜头抛过来的纸,望向他的眼神里带有痛楚和因被他刺痛而生的委屈,只一瞬便匆匆躲开,垂下眼尾。吴磊看到他手指用力的拧绞在一起,指尖满是抠出的伤痕,倒刺横生,有些地方甚至露出鲜红的嫩肉,更多的是已愈合的难看的痂。


连自己都有些吃惊于他会把那个日日夜夜刺痛着他的名字如此干脆的说出口,他有自己的骄傲,曾以为自己终此一生都不会正面同刘昊然谈起那个人那件事。然而真正到了摊牌的这刻,他觉得无比痛快。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仿佛一个不断溃败又不断自愈的伤口,最终变成苹果已腐败的硬核。他持刀亲自将它完整利落的剖出,带有血肉,淋漓模糊的,掷到赐他这伤疤赠幸的始作俑者身上。


是这个人的错,他想,痛苦的理应是他,而不是已受伤的自己。


然而看到刘昊然额角的青筋在隐隐挣动,他想这个人此刻定是很煎熬,这样的念头仅仅闪过一秒,他就心酸得想落下眼泪。


话已至此,他无比期待刘昊然能多回应他些什么,哪怕是承认过往的失序,向他认错也好。够了,他想,他认输了,他原谅。


男人却只低声的,声音颤抖的对他说,


“对不起。”


仿佛要解释吴磊提及的任何一件事对他而言都是死一般的艰难,吴磊看到他吃力的动着嘴唇,避重就轻的说,


“我又撒谎了,这个,病历,是真的。”


紧接着又急急抬起头。


说来奇怪,吴磊想,他和刘昊然之间似有灵魂的互相牵引,并行的却也有强烈的互斥。他们如此相似,又太过不同,只要身处同一屋檐下,就变成两只互搏的困兽,背对背缠斗,各自承受着痛楚,却看不清对方伤势如何,又向自己投来怎样的凶器。


事已至此,只差半息就险些整个人毁在这场无休止互搏中的男人,已捉襟见肘,仍在拙劣的试图掩饰自己的伤痕。


“我会好起来的,这个你不用管,我……”


吴磊觉得有一种刺骨的冷,自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悲哀的轻笑一声。


“我什么都不用管。是吗?”


声音陌生得全然不像是他发出来的,他握紧拳,咬牙说下去。


“对,你总这么说。


“谁能管得了你呢。


“可是你如果真的什么都做得妥妥当当,哪怕是再也不见也好,你过得好,我觉得那也够了。看看你现在,刘昊然,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一点?”


似被夹住尾巴的失群的狼一般,刘昊然忽然出声打断他,语速极快,且狠厉。


“别说了。”


他双手捂住了脸。


“吴磊,别说了。我难受。”


偏巧此时,一门之隔传来细弱的,幼猫一般的哭声,不知哪个小公主醒了,正对无人看顾的处境发出抗议。


吴磊看到刘昊然松开捂着脸的手,眼睛在瞬间亮起来,挣扎着要起身过去。他抢先一步,进了卧室,把门关上。


因为两个小公主要跟他睡的缘故,他的房间原本素净的陈设里多添了许多粉嫩颜色,空气中满溢着新生儿特有的带有奶味的香腻味道。吴磊擦干眼泪,几次吐息平复了自己,确定自己身上不再染有情绪的气味,才敢抱起哭声愈加尖厉的可可。


一靠近他的身体,小姑娘在瞬间平静下来,眼睛仍然闭着,天生微翘仿佛带有笑意的小嘴一动一动去寻找daddy给予自己哺育的泉源。吴磊看得可爱,故意把小小的脑袋错开一点,看着那张小嘴和自己之间似乎有什么无形引力一般很快又软软的重新吸上来,他忍不住露出笑意。


此刻他无比感激这一对天使的降临,让他即使在最坏境地,仍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仍懂得吃舍得穿,不曾被生活的波折全盘打乱。只要想起那两张已看得出三分和他相似轮廓的可爱小脸,他便时时记得他不是一个人在世间飘零,他是这一对花朵的养分,在他肚子里时是,现在仍是,而他乐得做这片春泥。


他一边轻轻晃动怀里小小一团的宝贝,一边留出心听着客厅的声息。他设想中转动门锁出门离开的声音久久未曾出现,他想门外那个人应该还没走。


想到方才男人脸色煞白,几乎跌撞摸索着在沙发瘫倒的模样,他不觉开始后悔,自知把话说得太重。


他仍相信世上很难再有两个独立的生命体像他们这样深刻的了解彼此,因而一旦他们站在对立面互相刺伤,定是照着最软的七寸去的。即使巨人也有未曾被斯提克斯河浸过的脆弱的脚后跟,遑论不过是平凡男人的他们,他们也有同任何一个雄性生物别无二致的,自知可笑的骄傲和隐密的挫败,一旦被来自亲密爱侣的利刃刺中,足以致命。


想来还是平生第一次,在争执时,刘昊然节节溃败,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他也终于得以把在心内郁结已久却无从出口的怨怼一并吐出。难得一次他占了上风,竟是在对手患病,思维和精神意志都远不如前的情况下,不免让人感叹命运作弄。


男人显然被他轻易戳到了最痛那一点,回想起那双最后一点光也被吞噬如同黑洞的眼睛,和几次想开口却仿佛组织不起语言般垂下头任他责难的困苦无措的模样,每一幕都叫人忧心。现在这人无论做什么,脸上都带有仿佛被困于风雨中海上孤岛般的迷惘,吴磊身边不乏患上情绪病的相识,然而他从未想过这种状况会发生在刘昊然身上,无从揣测他到底心境如何,只看他的神情,让人担心他很难熬得过去。


把安睡的可可重新抱回妹妹身边,吴磊放轻动作打开卧室门。


客厅里一个黑色的影子蜷缩在沙发上,茶桌边有打开着的药盒,形形色色药片散落在桌面上。


他近前细察,刘昊然闭着眼睛,略有走形而微微失色的脸上鼻骨格外出挑隽秀,旁边有一道湿润闪光的痕迹,是仍未干涸的泪痕。


吴磊叹口气,着手整理散落在一边的药盒。以他现在的身体,行动尚有些笨拙,要在不惊动浅眠的人的前提下完成这些琐碎动作,需要陪上十二分小心。


刘昊然显然倦极,发出低而沉的些微鼾声。吴磊在心里推算了时间,眼下已近破晓,这人自飞机在北京落地后,已过去两个夜晚,第一晚不知是在哪里随便对付了几个小时,第二晚被独自离家的儿子搅扰而不得安宁,后又被他一通诘责,对一个刚从海外旅居归来的病人来说这四十多小时本应是倒时差的时间,想来体力已近极限。


男人睡得并不安稳,可以听到凌乱的呼吸声和不安的意味不明的低语,在灰蓝色微凉的秋日清晨空气中凝成一个个混浊气泡。吴磊看着一条薄毯被他搅作一团,小心替他展平,把他紧紧压在胸口的手移开,听到他蹙眉反复重复着什么,他忍不住凑近去听。


被反复念叨着的话,是“我会做好的”。


吴磊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你不用做那么好也没关系的。”


他伸手碰了碰这张他曾深爱着的脸,恍然间记起这个人丝毫不惮在他面前犯错的少年时光,可以坦然的向他展露自己的缺点,一起傻里傻气说着“好好拍戏好好做人”,互相许诺陪伴彼此一起长大时,那张干净年轻的面容。


他有种冲动回到那个时候,找到那个笑起来会露出虎牙的憨顽少年,告诉他,如果所说的长大意味着就此收起心不再让他触碰,他宁愿不要。


“我不是你的包袱,刘昊然。还不明白吗?”


“我有手有脚,还有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哪怕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也没关系,即使错了,我们一起推倒重建,不好吗?一定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才能逞你的英雄吗?”


“你比我通透,对不对?这么简单的事,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呢?”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这十几年来我做得不好,我不够可靠,才让你这么辛苦。我也是够失败了,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连让他放心把自己交给我都做不到。”


“再想想,我们都再想一想吧,到底是哪里不对。你不是很聪明吗,你告诉我是从哪一天开始有错,我们退回那一步,一起把它解开,好不好?”


“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样子,而我连你到底在和什么斗争都不知道。”


他声音极轻,笃定刘昊然不会被惊扰的,沉睡中的人却忽然动了动,半张脸隐没入薄毯构筑起的安全空间内。


“晚安。”


他不是没看到,那一滴顺着眼尾滑落的眼泪。


他的泪水也再一次落下来。




吴磊醒来时,窗外天空阴沉,看不出时间。他懒懒的舒展了身体,一看手机竟然已过八点,匆忙起床。


两个小公主已经算是很乖,夜里也只闹他三四次。况且现在多了一个刘昊然,睡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套间里原本是给家政阿姨准备的床铺上,他一向浅眠,小姑娘们稍有动静就起来抱着,吴磊劝阻无效,只能由他去。他渐渐习惯了刘昊然替他分担,有些时候甚至不会醒,在他无知无觉时,就有人默默替他把女儿们喂饱了重新哄睡。但刚添了新生儿的这段时日,总归是辛苦忙乱的,他一连许多天没睡个囫囵,今天难得补了一觉,反而觉得太阳穴隐隐闷痛。


起身后他第一件事是去看宝贝们甜睡的小脸,两个小人儿从医院接出来后就一天一个模样,眼下已像一对双生的糯米团,雪白可爱。睡觉时小手还紧紧握在一起,粉嫩的小嘴不时咂动,任他再疲惫,看在眼里也觉满心柔软。


走到客厅意外的闻到食物的香气,厨房门从里面打开,探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来。


“daddy!”


“磊磊,早。”


吴磊心神一恍,觉得这两张脸都比以往快活许多。


前些天经历失踪事件后重新看到果冻的那一刻,生平第一次,他差点想在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屁股上狠打一掌,然而他又怎下得去手。他清楚,这些天,他失了父亲的本分,没能给儿子安定快乐的生活。


他和刘昊然同在纷繁复杂的娱乐圈,且同属曝光度极高的艺人,个人生活的空间一早被压缩到小而又小。但从果冻尚在他肚子里时开始,他们就达成共识,要尽他们所能,给这个小家伙和普通小朋友一般无二的童年。


他深知,儿子独享了四五年怎样的幸福宠爱。


一睁开眼睛就跑到爸爸和daddy房间赖一会床,和爸爸打一场枕头大战醒醒瞌睡,被daddy一手一个拎去洗脸刷牙。因为不喜欢牙膏的味道不好好刷牙被爸爸打屁股打到眼含泪花再很快和好,学着爸爸刮胡子的样子把牙膏抹在自己脸上顺便消耗一大截那讨厌的东西。daddy不忙的时候能带上daddy准备的午饭去幼儿园,虽然daddy的厨艺不怎么样,但是会捏很可爱的饭团,可以分一只小兔子给Janice。和Janice手牵手放学回家,就可以扑进爸爸那辆神气的车里,即使会被爸爸逼着练琴,熬过去就能得到daddy给的好吃的作为安慰。不时还能有爸爸陪着写作业,果冻已经在读数学特长班,遇到很难的题目,全班小朋友都不会做的那种,爸爸总能带他一点点解出来,第二天会收到老师贴在脑门上的苹果贴画作为奖励。


爸爸的胡茬和虎牙是他最好的玩具,daddy身上总有糖果店般好闻的味道。


自从刘昊然离开这个曾经的三口之家,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添了两个妹妹后,果冻更是变得省心许多,早上会自己起床不用人叫,喝过牛奶便一个人乖乖下楼等家里的车送去学校。


吴磊抱着离不开人的一对小女儿,看着儿子背着书包和水壶站在楼下等车的小小背影,些许欣慰,更多的是足以将整个胸腔漫过的心酸。


他多希望儿子永远是那个傻乎乎爱黏人的小男孩。


而自从刘昊然回来,果冻的情绪明显高涨许多。小家伙似乎和爸爸在厨房里忙了好一阵,连爱出汗的体质都随了爹,两个人都是热气腾腾,果冻的圆圆小脸难得泛出了兴奋的红晕。刘昊然也较刚回来时精神些许,药物在他身上留下的副作用仍在,他的轮廓不再像以往清朗利落,在浅淡晨光中却显出温厚,连眉眼间的淡淡倦意,都使他空前的像一个父亲。


似是一副失落已久的拼图,终于寻上了空缺的那一块。


圆满得他心口发痛。


果冻被刘昊然带着,把准备好的早餐一样样端出来,奶油玉米松饼,煎蛋,奇异果奶昔。出乎他所想的完成度极好,一时间满眼满室都是健康的色泽和香气。


刘昊然边布餐边絮絮说着,“白天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起来去逛了一趟早市。”


他指指一旁的袋子里已处理干净的乌鸡,


“给你买的,虫草我也拿出来了,中午让阿姨一块给你炖上。看摊子的那个大叔没认出我,我说给老婆买的,还送了我一把……”


他忽然顿住,被早餐的热气和他絮叨的那些琐碎一再加温的空气于是冷却下来。


“对不起,我最近,”


吴磊看着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笑意里带有苦涩,


“转不过弯来,你别介意。”


“爸爸daddy!”


早早在饭桌坐好等表扬的果冻被冷落许久,忍不住叫,


“快吃饭嘛!”


吴磊应允着咬一口玉米松饼,用了甜软的糯玉米,擦碎了同牛奶和炼乳的香浓融在一起,明明是面食,却有入口即化的软糯。


他料定这些工序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独力完成的,然而这种稍显复杂的处理方式,也很难想象是出自刘昊然的设计。


他忍不住问身边的人,“你教他的?”


刘昊然笑了,揉一把儿子的小脑袋,把正左右开弓的小家伙抱到怀里坐着。



“我们果冻厉害着呢,我就打了个下手。”


果冻正贪心的用松饼在炼乳盘里来回滚,一边得意的嘟嘟囔囔,“是Janice的妈妈视频教我的啦。”


一眼看到儿子左手幼嫩的小手指上糊了厚厚一层绿色的药膏,吴磊顿时急了,放下餐叉,转而坐到刘昊然身边,把果冻的小手捧在掌心细看。小孩子薄薄的皮肤被烫起了透明发亮的燎泡,边缘鲜红,看得他感同身受的轻轻抽气。


“怎么弄的?”


“我没看好,在电饼铛上蹭了一下。”


刘昊然把儿子往上抱了抱,低头温声哄道,


“没事,果冻最坚强了,对不对?”


小家伙被daddy一问,眼睛里明显包着两大颗眼泪,倔强的极力收着要往下撇的嘴角,用力点头,“嗯。”


“下次叫daddy起来,果冻教daddy一起做好不好?”


不想果冻的大眼睛转转,提条件说,


“那daddy学会了,要做给爸爸吃。”


吴磊带有无奈的笑笑:“好。”


“daddy。”


小家伙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忽然小小声叫了一声,在桌上趴下,肉肉的小下巴搁在桌面上,像只垂下耳朵摇着小尾巴的幼犬。


“对不起。”


小手小心翼翼的把一份煎蛋推到吴磊面前,盘子上用番茄酱写了大大的“sorry”。


他极快的转头看了一眼刘昊然,道歉计划显然是跟爸爸商量过的,似乎能从爸爸脸上看到提词器一般,带点磕绊的说,


“我不该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让daddy为我担心。daddy我知道错了。”


吴磊心头一软,把垂着头的小家伙从刘昊然怀里接过来,紧紧抱住。


“乖,没事了,daddy原谅你。不过小朋友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危险,daddy相信经过这一次,果冻已经记住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了,对吗?”


“嗯。”


果冻的小手环抱着他的脖子,肉脸蛋在他脸颊边蹭蹭,小声说,


“可是daddy,我跑出去,不是因为贪玩,我真的很想很想爸爸。”


吴磊心尖一颤,把儿子抱得更紧。


“你们总说,果冻自己出去会迷路,可是爸爸在外面也会迷路的,果冻说了好多次,你们都不理果冻。只有梁叔叔,一开始,他答应陪果冻一起去接爸爸,可是爸爸应该回来的那天早上,梁叔叔又说,爸爸有事,不会回来了。”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果冻抽抽小鼻子,仍满是委屈。


“daddy,你去找爸爸的老师,你跟他说,可不可以不要让爸爸去上学了?”


刘昊然正要开口说什么,吴磊用眼神止住了他,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柔声保证说,“爸爸不走了,爸爸好好陪着果冻和妹妹。”


刘昊然深深望了他一眼。


吴磊语气虽笃定,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果冻开心得差点大叫,在吴磊叫住他之前自己捂住了小嘴,看向妹妹卧室的方向,把小手指放在嘴边,小小声“嘘”。


懂事的小家伙只能晃着两条胖胖的小腿表示喜悦,大眼睛一转忽而又记起什么,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甚至带点可怜巴巴的说,


“那daddy,明天,明天是亲子活动日。”


吴磊一怔,本能回头望向刘昊然,刚好对上对方的目光。


最近娱乐圈正值多事之秋,爆出不少大事件,当中吴磊和刘昊然各自发出的离婚声明,更如同往喧闹的池塘投入一枚重磅水雷,引发的震荡涟漪仍在持续扩散。果冻的去向和动态成了媒体入手的热点,尽管严防死守,小家伙的上下学之路还是受到了一些干扰,镜头甚至还跟到了课外班,果冻不得不暂时和热衷的数学题作别,皱着小脸抱怨说再不去就跟不上了。刘昊然在这边住下后虽极少出门,即使外出时间也多在凌晨和清早,仍然被拍了个正着。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但不难想象,如果投放出去,“离婚后仍出入前度住所”这样的话题,放在刘昊然和吴磊这种国民级艺人身上,会引发多大的讨论度。就在昨天夜里,赵菁还打来电话说要去着手处理,争取压下这几张照片。


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和刘昊然一同出现在果冻的幼儿园,舆论风向如何是其次,果冻期盼已久的活动日,很可能会就此变了味道。


吴磊在心底暗暗叹气,他知道自己又要让小家伙失望了,但他身不由己。


“宝贝,听daddy说。爸爸最近有点不舒服,爸爸很累,daddy陪你一起去,让爸爸在家休息好不好?等一放学,daddy就带你回来见爸爸,一起吃晚饭,吃果冻最喜欢的那家土豆披萨。”


果冻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安静的眨着大眼睛听完,转头冲刘昊然张开手,“爸爸抱。”


在爸爸怀里踏实坐定,才闷闷说,“梁叔叔说他要陪果冻一起,果冻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他。他之前骗果冻。”


儿子每提起一次那个人,吴磊就心口一紧。刚想岔开话题,刘昊然却开口说,


“说不定梁叔叔也不是有意要骗果冻的,对不对?去吧,和叔叔好好玩,爸爸给你买好吃的。”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反倒令吴磊更加不安。


“昊然。”


他思量着措辞,


“我……”


他想说自己并没有和梁礼权有过一同去亲子活动日这样的约定,但无论如何开口,似乎总显得欲盖弥彰。


“没关系,多一个人陪果冻,你也没那么辛苦。”


刘昊然空前的温柔体谅,又说,


“你可以吗?不舒服的话就先回来,别硬撑。”


吴磊寻不出他的破绽,只得点头。




望着吴磊和那个男人带着果冻一起走进学校的背影,刘昊然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果冻读的幼儿园后街有一家兼卖快餐和甜点的清吧,刘昊然曾经无比熟悉,从前送儿子上学时,他都要特地绕开,避免向外开的甜品站窗口吸引小家伙的注意。有时他难得有时间接果冻放学,也会在里面待上片刻,二楼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儿子学校的大门。


曾经只要坐上几分钟就会有毛茸茸小肉球飞扑到他怀里大叫爸爸的魔法角,成了他目送别人陪伴那小家伙的地方。


他破禁叫了一杯酒精饮料,一边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不够光明磊落,一边仍忍不住抬眼远望。明明需要紧握着冰冷且正沁出水珠的杯壁才能勉强保持平静,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画面一派和谐。


至少,远比把右边换成一个已结束在这个家庭里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且正和情绪病对抗,被药物荼毒得浑浑噩噩的男人,要美好得多。


他回国后,和医生通过一次话,简单讲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遵医嘱调整了药量。用药在减少,这是近期最让他看到希望的一件事。他一直在思索出路,一味依靠药物显然只会让他消磨更多,他只得依靠自己的力量,努力重建有如飓风过后的精神世界。


似乎一直看得到方向,又时常怀疑自己还能支撑着走多远。


他的医生听到背景里婴儿的哭声,不明就里,祝福他和家人团聚,说,对现在的他来说,伴侣和子女的陪伴,才是最好的疗愈。


他只得苦笑。没有人知道,他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努力扮演一个普通父亲的角色,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同时与情绪的不时反噬和被药物打乱的生物钟抵抗,每天对他而言都是一场苦战。


他时常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六岁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的光景,听到“action”就本能的浑身绷紧,内里已被掏空,一片空白的大脑不知该如何支配自己的动作反应,许多时候,他觉得连手脚都不知该摆在哪里才好。


没能陪着儿子,他深觉遗憾,却无能为力。担心媒体的围追堵截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他深深怀疑现在的自己,能否担起父亲这两个字的重量。他从来都是儿子的骄傲,以目前的状态去参与儿子重视的学校活动,万一他的精力不足以支持而露出纰漏,即使小家伙并不会怪他,也会成为他心里的又一个死结。


渐渐从他视野里远去的男人,如他上次所见一样身形高大,眉眼俊朗。他同样戴了帽子,侧脸露出高眉骨和极深的眼窝,欧洲人才有的鼻梁线条。刘昊然看着他一把把果冻举过肩头,同时小心扶着吴磊,肩背宽阔舒展,似乎再多的重量也能一力承担。


梁礼权是很能消化,不断吸收能量也不断向外界释放的那种男人,从理论上来讲,相较他往内收的个性,梁礼权更适合背负一整个家庭扬帆远航。


只要足够的爱,能将这匹烈马拴住的话。


梁礼权背上的果冻,不知为何突然扭转胖胖的小身子,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明明身处二楼,刘昊然却觉得和儿子天真的目光有一瞬交汇。


他一惊,匆忙低下头。


他忽然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顶梁柱这个词虽老旧,但却是他非常看重,并为之奋斗的目标。早在十几岁时,他已视支撑起一个家为努力的方向。第一次以一家之主的姿态取得点菜的权力,第一次用自己挣来的钱给家人买车,连同第一次将戒指套上十七岁那年爱上的人的手指,依旧是他此生最为骄傲的时刻。


男人很简单的,他想,他时常觉得自己仍是小孩子,车和房子,爱人的婚戒,是他珍视的玩具,不过昂贵一些。


曾经他确是家里的顶梁柱,而这次回来,他想不透是自己不对还是世界不对,总之一切都不复如初。他尽自己所能去照顾吴磊和果冻,连同一对新生女儿,然而他本身已是泥人渡江,时常犯错。


他至今仍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向吴磊提前坦白,早上他险些酿成大错。


这次他回国前,一家婴儿用品店的橱窗里做成柴犬样子的礼盒吸引了他的目光,里面是奶瓶奶嘴和清洁剂,正是合用的东西。他买了两套带回家,看到女儿馒头一样的小手小脚并用着抱住爸爸给买的奶瓶用力吸吮,他觉得无上幸福。


而今天吴磊带果冻出门后,他见女儿们正熟睡着,便把用了不少时日的奶瓶拿去丢进锅里煮烫消毒。不知是不是刚换了新药的缘故,困意一阵阵侵袭着他,他竟趴在餐桌上迷糊过去。如果不是上门的吴悦惊叫声吓醒了他,他不敢想象自己会睡到什么时候。


锅里早已一片狼藉,吴悦不断宽慰他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来收拾”,把他往厨房外赶。他只得灰溜溜退出去,在购物网站重新订了那套礼盒,仍始终觉得懊丧。


他自己也发觉现在自己的想法很容易钻入死胡同,明明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想起日后女儿手里抱着的将不再是他亲手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件,他就恨不能扇自己耳光。


吴悦明显是对他有怨的,但或许从吴磊那里听说了他的状况的缘故,对他的态度空前的小心客气。他几次想说这样还不如骂他来得痛快,又自觉没脸开这个口。他能感觉到吴磊最亲密的家人对自己的抗拒和担忧,使他更觉前路渺茫。


“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一点?”


吴磊这句话,每每记起,都仿佛一个脆亮的耳光,让他从脸颊到周身都难堪的燥热。


他已明白自己有错,然而被曾经的伴侣直截明了的这般当面提出,仍让他像是被扒去一层皮后又撒上细小的盐粒,每一处都细微却尖锐的噬啮起来。




晃晃手中不知什么时候被他饮尽的空杯,他背过手要把杯子放在吧台上再续一次,不防手里的东西被另一只手接住。


他吓了一跳,匆忙转身。


“刘昊然。”


吴磊漂亮的眉眼间隐隐有层阴云,不知在一旁看了他多久。


“你在这干什么?”


“我……”


他除了一个喝完的酒杯外两手空空,自知毫无说服力,只得硬着头皮搪塞道,


“我给果冻买披萨。”


吴磊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家。”




不知为何,或许吴磊如同堵截逃学儿童般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太过可爱,又或者仅仅是吴磊发现了他躲在这里这个事实,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后脑勺翘起的一撮随着步伐晃来晃去的头发,刘昊然只觉得此前的阴霾一扫而去,不禁嘴角上扬。


吴磊明明走在他前面,却像多了只眼睛盯着他一般转过头,仍带有薄怒,冷冷问他,


“笑什么?好笑?”


“没笑。”


刘昊然缩起肩膀装乖,待吴磊又转回头,绷不住扬起更灿烂的弧度。




一直走到停车场,吴磊才重新开口跟他说话。


“粒粒醒了,正找我呢。只能晚点再回来接果冻了。”


仿佛是说给他听,又仿佛自言自语般。不知为何,刘昊然觉得被三个孩子缠得团团转的曾经的爱侣有种别样的温存美丽,一时痴痴的盯着他看。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吴磊微微不耐烦的嘟起嘴,


“我姐怎么又打来了。”


刘昊然看着他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眉毛渐渐蹙紧,随后稍稍走远了些说了几句什么。他心知情况不妙,心也跟着慢慢下沉。


吴磊转回身走回他身边时,脚下甚至乱了一拍,险些踏空。


“昊然。”


他觉得有许久没听过吴磊这般叫自己的名字,慌乱失措的,需要他照顾和保护的,对他全心全意信任和依赖的。


“怎么办,粒粒发烧了。”




吴磊觉得自己仿佛在灼热的岩浆中浮沉,黏连滞重,牵扯得每一处细微的骨缝都隐隐阵痛。他下意识不安的挣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圈紧,温柔的将他整个人环抱。


一线清凉注入,似是海风,他本能的循着那股令他心安的气息,往温软舒适的地方蹭。


仿佛在最深的黑暗中见一线光,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对上一张预想之中的脸。


因为药物作用胖了些许,显得不那么明朗,却也显得敦厚温柔。三十岁后极少见他不修边幅的模样,眼下下颌密密冒出的胡茬使他几乎变了一个人,有些陌生。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忧心的望着他。


“粒……”


吴磊张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喉咙里却仿佛被灌过铅般滞涩钝痛,只能挤出几个喑哑的音节。他一时心急,气管呛进了冷风,咳得几乎断气,整个喉管连同肺叶都撕碎般痛。


他着急要坐起来,刘昊然把他扶住,一边给他拍背顺着胸口,一边拿起一旁的绒毯给他披上。


“你现在还不能说话,靠近点对着我说,我能听见。”


刘昊然的声音也显得干涩疲惫。


吴磊有些迷茫,他仍发着烧,刚从昏睡状态中清醒过来的大脑不能消化眼前的境况,见男人指向自己的耳朵,他愣怔着,乖乖的把脸凑近。


他用气声吃力的问,“粒粒呢?”


“粒粒没事了,一会把她抱来看你,嗯?”


吴磊太过熟悉刘昊然,这个人眉不自觉上挑,语气轻快得不自然时,情况往往比他预想的还要坏。


“你骗我。”


他一字一顿,


“你又骗我。”


刘昊然柔软白皙的耳根近在呼吸间,他带着三分病中的迷糊和大半腔对这个人的怨气,不由分说张口咬上去。刘昊然不防备,疼得整个人一抽。


“我没有,真的。”


吴磊只得先放弃这个话题,小声抱怨道,“难受。”


刘昊然单手扶住他,叹口气:“你被粒粒传染了,又不能用药,嗓子都化脓了。”


他抬起下颌点点桌上放着的保温桶,说,“鸡汤,再难受一会也要喝一点,你太久没吃东西了,怎么叫都不醒。”


刘昊然起身给他倒水,吴磊忽然记起什么,一把揪住他衬衣下摆。


“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事。”


仍是故作轻松的口吻。


“吃药了?”


眼见刘昊然要张口回答,吴磊又急急补上一句,堵上他未出口的粉饰太平的假话。


“不能撒谎。”


刘昊然无奈,只得乖乖承认:“没有。”


眼见吴磊眉间蹙紧,连忙解释道,


“那药我吃了就犯困,等你们好起来我就吃,乖。”


吴磊彻底冷下脸,高烧使得他身体仍软着,更不说他现在距离生下女儿还不到一个月,作势要踢身边的人,也不过只能做个样子,腿稍稍抬起便无力的垂下。


“滚下去。”


踢不动,他索性用脚去蹬坐在身边的男人。他说不清在赌一口怎样莫名的气,只知道从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人合衣在自己身边守了不知多久的那刻他就满心说不出的心酸委屈。


明明是爱他在意他的,甚至因为和他不复以往的亲密关系而走进死胡同患上情绪病,他在这个人心里的分量明明如他曾经所相信的一般重,那此前的决绝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插足者又究竟为何会出现。


他觉得面前的人像一块点不化的顽石,不说不动,令他心头郁结。


他由着性子,更用力推开他,


“滚。”


刘昊然手里捧着一杯水,被他一推洒了大半,明显也带些恼意。


“吴磊!”


那一刻逼近他的刘昊然恢复了曾经的样子,那种让他心生畏怯又暗暗爱慕的模样,眼睛危险的眯起,高而峭拔的鼻尖上带有冷冷的光。


“别闹了。喝水。”


吴磊拼命摇头抗拒,被刘昊然堵在床头用些力捏开两颊,温热的水不受他控制流进嘴里,他的眼泪也跟着被逼出来。


“你干嘛……那么凶啊……”


因为嗓子全哑了,他的泣音也是小小声的,黏黏软软在舌尖打转,显出被欺负了的可怜,刘昊然不由得停下动作。


男人流露出愧意,他的眼泪便流得更凶。心口似是堵了一团潮湿发酸的棉花,被他抽成细软的丝,断断续续倾吐。


“你知不知道我……”


他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休息,


“我每天都在想,你病了,以后要,怎么办,可可和粒粒,以后问我要爸爸,我该怎么办……呜……”


刘昊然深深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再开口时态度便伏低许多。


“乖,别说话了。我知道了,怪我,都怪我。”


他再度把耳根凑上来,无奈道,


“给你咬行不行?不哭了。”


吴磊偏过头不理他,干裂的嘴唇却刚好碰到刘昊然喂过来的汤匙,他呼吸不畅的鼻端嗅到一点鸡汤的浓香。


“来,喝一口。”


他嗓子痛得要命,连喝水都仿佛吞下刀片,摇头拒绝。刘昊然锲而不舍追着他喂,他索性把脸埋进柔软的绒毯里躲着。


在他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换气时,眼前一晃,冷不防脸颊又被捏住,嘴被迫微微张开。不等他反应,随着鸡汤的味道一同包裹了他的还有海风和烟草气息,他心下一惊,来不及反抗,已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嘴唇,温热的汤水从交合的唇齿间点滴流入他干涸的喉管。


他吃力的吞咽着,听到男人摇头小声道,“不听话。”


声音低沉温柔,他莫名觉得脸颊发烫,借着躲第二口汤的借口,再一次把脸埋进绒毯间,一路拉到头顶。




肚子里有了东西,从心到胃都是温热踏实的,吴磊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刚刚醒来时那种撕裂般的痛苦煎熬,已随着他一碗鸡汤落肚而减轻了许多。


一阵温暖的倦意袭来,他索性不去思考现在是不是正躺在前度怀里这样一个事实,努力催眠自己把枕着的柔软的东西当作无生命的抱枕,寻了个舒服的角度,脑袋抵到柔软一处,还坏心眼的故意压了压。


刘昊然随之闷哼一声。


这别扭的小东西已经全然放弃了挣扎,一开始还只是枕着他的右手,现在干脆把小脑袋挪到了他肚子上。熟睡的脸颊透着一抹粉,比起先气色好了些许,他爱怜的摸摸仍有些烫手的脸蛋。


确定吴磊睡熟了,他极小心的,一点一点把那颗小脑袋从自己身上移开,挪回枕头上。转念想想,又脱下尚带有自己体温的外套,找了个枕头填在里面,轻轻塞到熟睡的人身边。




吴磊再醒来时,只觉得唇焦舌燥,喉咙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但已多少能发出些声音。在睡梦里他已把刘昊然在身边陪着自己的这一事实消化完毕,仍闭着眼睛,一抬脚胡乱踢了踢,嘟囔道,


“水。”


没有回应。


他微微拧起眉,带有不耐烦的睁开眼睛,


“刘昊……”


房间里是空的。


或许人在病中总是脆弱且情绪化的,他把目光转回自己手上,见自己正抱着刘昊然脏兮兮的外套,里面还填塞了枕头,甚至还戴了刘昊然的帽子,他总觉得这么个东西带有糊弄甚至嘲笑自己的意味,赌气的把这玩意摔在床尾,又抓起来狠狠揍了几拳。


粒粒。


一想到自己此前病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儿,吴磊一个激灵,扔下平白被拿来出了一通气的枕头人,勉强支撑起酸软的身体,翻身下床。


他一路寻到儿童病房,走到门口,便听到细弱的,仿佛幼猫一般的咳嗽和喘息声。


远远望见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小手太过幼嫩,输液针只能扎在头上,他心痛得当场落泪。如果不是努力克制着避免带病的自己给女儿带来二次感染,他几乎要立刻推门进去,把自己的宝贝抱在怀里。


粒粒是支气管感染,一直咳嗽,却因为太幼小不能自己把分泌物吐出来,眼下似乎是被堵塞了气管。吴磊看着小小的不足一握的胸口艰难的起伏,整张小脸渐渐紫胀,心脏揪作一团,转头要去找护士。


忽然,他看到那个他以为又一次失踪不见的人,正半跪在床边。因为只能从窗户外向里看,他险些看不到这个身影。


又是一阵微弱但痛苦的咳嗽,他看着刘昊然再无犹豫,俯身下去。


“别……”


他胸腔内狠狠一震。


他明白那个人刚才做了什么,自问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很难立刻做到这一步。然而事态紧急,他不得不承认,嘴对嘴帮女儿把堵塞物清理出来,不失为最快减轻痛苦的办法。


不觉间泪水已溢出眼眶,他看着刘昊然起身,绕去病房另一侧,消失在他的视野死角,随后又朝他的方向走过来,开门出来。


他也在门打开的那一刻,重重倒进这个人怀里。


男人因他的冲撞吃了一惊,却本能的伸出手圈着他。似乎刚刚洗过脸和手,头发上带有水珠,一点凉意滴进他的衣领,他却更紧的依偎过去。他从未觉得这个胸膛这般宽厚坚实,他贪恋这份体温和衣襟上他已熟记了十三年的特有气息,再不想失去。




他感到一只手带着三分犹疑和试探,想要拥住自己的肩背。在那份温度即将落在皮肤上的前一秒,有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磊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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