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芸香

“就像海风碰上了鲜花”

【昊磊】同屋主 20+21+22

从这次更新开始就是新的开端了,视作下半部也可以

感谢所有的支持和鼓励,长篇真的挺难坚持的,尤其我三次元超级忙,谢谢你们让我一直写下来了。





  

“如若经过你旧露台重踏我的家乡 期待摆设布局如旧那样”

 



带有桃心图案蝴蝶结的红色小皮鞋落在机场光洁的地板上,摩擦出一连串些微的清脆响动。

 

“daddy这边这边!”

 

吴磊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小家伙在返程的飞机上一边一个靠在他身上睡成两团带奶香味道的草莓软糖,落地后倒是一个个变精神了,小手拉小手远远冲在前面。小家伙们人小,细腻的小心思却一点不少,对自家漂亮daddy的路痴程度深有体会并习以为常,自己尚跑得跌跌撞撞,还不忘回头举起一只胖乎乎小手给他当向导。

 

一边走向行李传送带的方向,吴磊一边下意识轻轻揉了揉腰,数小时的飞行使得他肩背微微发痛。他已三字开头,从十八九岁起就喜欢开玩笑把“年轻的时候”挂在嘴边的他,近年来算是真正切肤感受到时间在他的皮肤头发肌肉骨骼中的流逝。即使长期坚持锻炼的习惯送赠他远胜过一般omega的体格,带两个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又开始有了小女生的脾气和小小别扭的小鬼灵精,连飞几个热带国家玩上十几天,对再为人父的他来说,于体力和心力上都终究是一桩甜蜜的负担。


他用目光紧紧跟着前面不远处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小姑娘们和脾气更像另一个父亲的哥哥不同,把他熊孩子时期黏人又缠人爱玩爱闹仿佛有用不完精力的特质像了个十足,令他怀疑这姐妹两个就是上天派来专门制住他身体里至今仍灼灼不熄的中二熊孩子的灵魂的。两个宝贝显然还没从热带风情中收回心来,穿亲自指定的红底有白色蝴蝶结小T恤露出白嫩的后背,黑白波点的蛋糕裙,两张圆圆白白的小脸因为旅途的兴奋而闪闪发光,机场也当成了游乐场。


他快步走上前一手一个按住两颗东张西望停不下来的小脑袋,蹲下身给她们理了理早上自己亲手用卷发棒卷成“公主的样子”,现在已经因为汗湿和撒欢乱跑而乱成一团的刘海儿,温声投降道,“慢点,daddy追不上了。”


妹妹粒粒比姐姐更心细些,自从被这小家伙撞见他贴止痛膏被缠住接受了一通眨着大眼睛一脸担心的健康问询后,贴心的小家伙就对他的身体上心,听他这么说,大眼睛一转,奶声奶气问,“daddy你痛痛啊?”


带三个孩子的单身父亲的生活,并不会因为他有知名艺人的光环在身便给予他多少优待,纵有再多不足为人道的心酸苦楚,这种时刻总像一颗小小的糖给他短暂的甜。吴磊望向那双跟小时候的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水晶般澄澈的大眼睛,和似模似样拧起来的小眉头,心口微微一甜,把她皱起来的脸蛋抚平,在眉心印下一吻:“没有,没关系,宝贝们牵着daddy,一起慢慢走,好不好?”


两颗小脑袋齐刷刷点头,像是一对漂亮乖巧的人偶娃娃,发条的钥匙藏在他手里,小天使般围着他转。每每这个时刻,他便觉得,他手里握着的小小软软的这两团,便是他可以平和果敢的同自己也同过往那段由高空坠入深海的经历和解的法门。


两个小姑娘生得似足了他,小小年纪已初具美人胚子的模样,在国外玩的这些天时时被游客误为是混血儿,眼窝深深的大眼睛,可爱的翘翘的小鼻子,一人一颗对称的小小虎牙,加上卷卷的刘海儿就活脱脱是两个小小的欧洲少女。这么漂亮的孩子,还有着超乎年龄的懂事贴心,不顾行李箱的体积远比自己还要大,挥舞着短短的小手小脚,噌噌两下几乎爬到箱子上,一边还努力挤出笑脸:


“daddy,我,我们帮你提。”


吴磊哭笑不得的一手一个把小家伙们从足以把她们装进去的箱子上拎下来,把她们自己的两个轻得与其说是实用品不如说是玩具的小箱子交到她们手里,把小拳头攥好,叮嘱道,“还是daddy来,可可带好妹妹,拉着daddy的手。”

 

一个即使有墨镜和口罩遮挡也难掩美貌基底的高大漂亮的omega,带着一对本身便十足吸引目光的雪白可爱的宝贝,即使没有公众人物这一层光环,父女三人的小小队列也足够引人注目。自小到大,吴磊习惯了被注视被观望,然而和女儿们牵手走在人群中,比此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让他觉得安全和平静。他想,与其说是他哺育保护着这一对天使,不如说是她们拯救了他,和她们已像个小大人的哥哥一起,三双小手把他紧紧环绕在中心,为他披上最甜蜜柔软,却无坚不摧的铠甲。

 

手里握着的小手忽然一紧,他的宝贝们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daddy……”


可可扯扯他的衣角,吴磊顺着她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去,一旁玩具店的橱窗里有个宣传用的玩偶,很大,几乎和成人等高,是这个月新推出的黑色短发樱桃印花吊带裙的造型,绿色的大眼睛隔着玻璃窗直直望着路过的他们。


这张有着占据了脸庞二分之一的大眼睛和樱桃小嘴的脸吴磊已无比熟悉,是当下在四到八岁小姑娘群体中成为最流行单品的梦露公主。自从两个宝贝都被幼儿园小伙伴种草相继跳入这个坑后,他不得不支出了相当一笔花费在这个女孩身上。也是自养了女儿后,他才知道现在小朋友的玩具可以有这么多花样。他对玩具的认知仍停留在上个时代,女儿撒娇要玩具娃娃,是一件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一颗心化成绕指柔乖乖掏钱包的事情,最初他也是这般爽快。然而女儿们的心愿清单,从一个娃娃,到新出的假发,小裙子,小鞋子,化妆包,家具,直到娃娃们的宠物,他才觉出这不是一个塑料人偶这么简单,它背后是一整个独立的庞大驳杂的小小世界,以及一整套成熟的经营体系。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不过是小朋友玩的东西,还在节日推出限定盲盒,即使对女儿慷慨如他,也深觉这个公司抢钱的意味实在浓厚。


他的两个宝贝当然要宠成公主的,他心甘情愿满足她们可爱的小愿望。但是两个小家伙眼见长到四岁,小心思和性格脾气都跟着身高一起见风就长,在消费上渐渐有恃宠而娇的趋势。为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作为孩子们最最亲密的人,也是唯一可以担任她们最直接的行为榜样的一家之长,不得不跟她们拇指对拇指定下约定,详细到如何在daddy帮助下从新出的娃娃系列中学会取舍和规划,每季度可以从他这里得到多少娃娃多少配件,乃至一天可以花多少时间在打理照顾她们的小宝贝上。


两个姑娘和小伙伴一起玩起来,可以有无数花样,吴磊苦笑着跟姐姐解嘲说,也算提前感受了有外孙女的生活。


女孩子偶尔任性一点是可以原谅的,他始终这么认为,但是他希望他最棒的小姑娘们能学习到更好的表达诉求的方式。现在的状况说严重点就是有些宠坏了,他深深怀疑这种局面与她们另一个父亲脱不开干系。


他许久不曾见过那个人。


自从四年前他们努力重建的纽带反而因承受不住压力而彻底断裂后,他们双方经过短暂的平复期,反而变得格外平和,至少在他看来如此。他和那个人有过一次不涉及感情纷扰和孰是孰非的,心平气和的长谈,关于此前的种种误解和矛盾,一再失误的选择,一次次累积的失望和倦怠,关于他们个性中相谐的和尖锐对立的部分,关于以后仍要继续的生活。比他设想中还要顺畅地,他们达成了做回普通朋友的共识。刘昊然,这个曾经分享他的人生长达四千多个日夜的人,最终退回到偶尔会给他的最新动态点赞,节日、他的生日和儿女的生日,会雷打不动寄来礼物和卡片的位置。按照他们此前约定的时间,会定期来接果冻和两个妹妹出去玩,像是他家里一位忠诚的旧友。


他知道那个人心怀对女儿的爱和歉疚,他也一样。但关于女儿消费观的培养这一点上,他想他迟早要把他约出来谈谈。


忽而记起许久前,有人曾语气严峻对他说,“你真该好好学学怎么当家长”。


而现在,他们的角色身份奇异的对调。


吴磊低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他们曾用了数年时间磨合,而磨合便意味着损耗。在兜了一个艰辛的圈后,他们站到了曾经自己的对立面上。


“宝贝,是不是答应过daddy,这个月不买梦露公主,要省下钱买哥哥的画?”


三年前吴磊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和一个教育公益组织合作,用以为自闭症儿童在绘画方面的学习和培养提供资金支持。这些孩子中不乏在艺术上具有独特天赋和感知触角的小小天才,自从被他带去参观过画展后,小姑娘们就对“哥哥姐姐的画”甚是着迷,他想,这刚好是一个契机,用来调整她们的消费方向,如果有机缘,孩子们也有这个心的话,还可以培养她们在绘画上的兴趣。


“呜…”


两个小家伙记起自己确实曾有过这样的承诺,眼见说不过他,小嘴齐刷刷一撇。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个姑娘开始学会了用哭当作砝码,原本和他在一起时是不会这样的,自从几个月前被她们另一个父亲带去玩了近一个月,再送回来就开始变得娇气。思及此处,他暗暗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一笔。


“宝贝为什么哭?来告诉daddy,看着daddy的眼睛,好好说。”


两个小家伙别扭着不肯看他,吴磊蹲下身把遮着脸的小拳头一点点拉开,把脸上挂满湿漉漉眼泪的姐妹俩揽进怀里轻轻拍着。


“好了好了,daddy的小公主变成小花猫了。”


对刚满四岁的小女儿他自然不忍苛刻的,之前定下的约定虽不能随意更改,但额外许诺她们这个周末可以去看哥哥姐姐的画展顺便吃展会门口的冰淇淋后,他亲了亲两个宝贝,把她们湿漉漉的长睫毛上缀着的亮晶晶的泪珠擦干。


他默默的,再一次把跟刘昊然沟通这件事在他的日程表上往前提了几分。

 

小朋友的注意力转得快,没一会就把刚才和daddy的小小纠结忘到脑后,橱窗里具有无穷诱惑力的玩偶也被暂时抛到梦露王国,小手指着前面某个角落,童音脆生生的:


“daddy,是爸爸!”


听到那两个字,刚才还正计划着和那个人谈一谈的吴磊,本能的心尖一紧。


那次称得上推心置腹的长谈后,刘昊然便只身返回多伦多,近几年生活的重心仍主要在国外。两年前他无意中听说刘昊然已重新回到学校读书,这个时间人应该在数万公里外,断无道理学会瞬移,能现身在北京的机场。


心念一转,他隐约记起数月前倒是有曾经共同相熟的一位前辈说起刘昊然接了一部电影,正在筹备阶段,但具体接了什么戏,在做什么准备工作,一如刘昊然之前的行事风格,捂得极严,保密程度较此前更甚。刘昊然有数年不曾出现在镜头前,遑论从一些角度而言对演员要求更多的大银幕上,要重新拾起来的东西自然很多,吴磊善解人意的原谅了他在原定的亲子日上的几次失约。


此刻冷不防听到女儿提起那个人,他竟一时间莫名紧张起来。


他快走两步,看到两只肉乎乎小手齐刷刷指着的电子屏上,正显示着一张电影海报。极简单,一片冷灰仿佛蒙尘的底色上,只有一张脸。


一张带有显而易见的病容,明显浮肿走形,且不堪重负般微微低着头,但眼神在混浊布景和满是瘢痕的皮肤上,仍显得清澈,存有生机和热望的,明明再普通不过,又莫名引人注目的,中年男人的脸。


吴磊与那双眼睛对视着,怔了片刻。这张脸太过平凡,如果不是单独占据了这张位于抢眼位置的大幅海报的四分之三,就是如同水滴般随时可以融入人海就此湮灭的那一种。这张脸变化如此大,连他都几乎不能第一眼便认定这就是曾经十三年朝夕相对的伴侣,他的小女儿们却齐声欢呼着跑到电子屏前,爸爸的走样和褪色没有引起她们的丝毫讶异,四只小手把海报上的人团团围在正中。


一时间心绪翻涌,女儿们甜甜脆脆的声音都在急速离他远去,眼前如胶片般逐格闪过历年来刘昊然的数十张电影海报,虽因剧情和角色需要,神情装束各自相异,但抽去那些东西来看,演员的身形面容,这些可以称为底子的东西,大多近似。与同时代演员相较,刘昊然的外在维持得算是很好。


最终他眼前定格的画面,是刘昊然二十三岁那年,首次和他合作拍摄的《初初》。


那部电影后来被评价为“青春期的最后一个夏天”,“散文诗话般的美丽与暮云般不散的哀愁”。其实那次是他们作为新生代演员的主力在文艺片上的初次尝试,效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当时他们都还是青脆得滴水的年纪,扮演两个小镇青年,男孩子们有光裸的蜜色的背脊和大腿,清瘦有力的身体,他们在银幕上碰撞出和现实中同样奇异瑰丽的火花,使得整部电影都弥散着夏末被晒干的野草和麦垛的干燥香气。


银幕上他们的相遇和相互辉映是那般理所应当,即使两名关系定位为童年玩伴的主角有过一个仓促的近乎狼狈的吻,也丝毫不致突兀。


剧情与他们十五和十七岁时的际遇微妙的重合,使得这部在他们各自的履历上都留下了光辉明灿的一笔的电影,在日后看来,总带有宿命般的奇异和美丽。蝉鸣鼎沸的夏天正午,男孩子们在河边一棵老树上或坐或卧,横七竖八,因为一些幼稚白烂的小事而胡乱起哄,推推挤挤间,吴磊饰演的小锦为了躲开同伴伸长了来抓他痒的手,笑闹着转头躲避,无意间同刘昊然所饰演的阿辉嘴唇相触。


当时的他们在现实中已有三四年的恋人关系,虽然不曾大张旗鼓公开过,却已是整个剧组从上到下集体心照不宣的不是秘密的秘密。因此拍这场戏时,如何收住,把握住微妙而生涩的分寸,便显得至关重要。时至今日,吴磊仍记得那幕戏中的刘昊然是如何略带惊异的吻着他,高挺微凉的鼻尖滑过他的脸颊,浸染了他呼吸味道的风带点慌乱的拂过他穿着怀旧的大背心而裸露的肩颈胸口。这部电影的取景是在日日响晴的北方乡镇,刘昊然整个人都被晒了个通透,那是一个毛茸茸的,干燥而轻柔的,带有被阳光晒暖的小狗额头味道的吻。


那部电影的海报,做成泛黄褪色的淡色水彩的效果,背景是主角们自小作为秘密基地的河边山坡,暮色下两个青年一躺一坐。后来又分别给他们出了单人海报,直到现下,那仍是他最喜欢的一张刘昊然的照片,年轻的男孩脸上有一片细密的浅褐色晒斑,头发和脸蛋,黑是黑白是白,整个人,用电影里的话说,“格挣挣的”,面对镜头肆无忌惮的咧嘴大笑,可以看到他洁白可爱的虎牙自唇下冒出的尖,甚至一点红润柔软的舌头。


那张照片在他记忆中盘踞,他便更加无法将那张迷人的可爱的带点淘气的男孩的脸,和眼前病体沉疴的男人对上。

 

“daddy!”

女儿们甜甜的奶音打断了他的恍神,

“daddy帮我们和爸爸拍照嘛,好嘛好嘛。”


粒粒伸出一只小手摇着他,姐姐可可早早的摆好了最中意的拍照pose,小手抄在裙子边不存在的口袋里,微微偏过脸,一条肉乎乎小腿还要似模似样稍稍屈起来,是研究他拍过的写真得到的宝贵成果。


两个小姑娘现在正是开始有了爱美之心和镜头意识的年纪,现在的孩子接触这些东西比他们这一代远远早得多,自从这两个鬼机灵不知怎么学会了解锁他的手机后,他相册里时不时就要多出几张用了花花绿绿滤镜和贴纸的自拍,有时候还有稀奇古怪的视频。现在公主们出门一趟,除了让daddy拍今日穿搭外,一大爱好就是寻找爸爸广告牌的踪迹并飞扑上前合照。刘昊然的曝光率显然不如全盛时期,但一直在为复出做准备,之前还在一档密室逃脱性质的综艺里露了脸,那张海报被小姑娘们围住咔咔拍了十几张。


吴磊不知道刘昊然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和他相比,刘昊然在女儿们生活中的参与度低得可以忽略不计,却硬是在女儿们面前维持住了父亲的形象。小家伙们的成长算得上毫无阴翳,对于“爸爸在国外工作一年只能回来几次”这样在他看来相当蹩脚的理由也欣然接受。有时,吴磊甚至觉得刘昊然在女儿们心目中的地位比他还要重,这一点,在上次被刘昊然带出去玩又送回家后,粒粒因为要吃棒棒糖的事情和他闹别扭,大哭着喊的“不要daddy了我要爸爸”中,他已经得到了印证。


摇了摇头,倒不至于吃这么没水准的醋,但他也吃不准,女儿们对她们另一个父亲的亲昵和依赖,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牵着合影完毕心满意足的宝贝们一路到地下车库,按照原定计划应当是吴悦带着念念来接他们顺道一起在家里吃晚饭,他却迟迟不见自家姐姐的身影。目光在车辆中来回搜索,无意中扫过一个他自远处时便排除在外的逆光站在车边的高大男人的脸时,他不可置信的周身一震。


刚才在电影海报中看到过的那张脸,洗去了瘢痕和浮肿,带有笑意的望着他。

 

吴磊不及反应,可可粒粒已经像两只小蝴蝶般欢呼着飞扑过去:


“爸爸!”


“乖,来让爸爸抱抱。”


刘昊然蹲下身一手一个圈住两个小家伙,手指触碰到后背裸露的娇嫩肌肤,愣了愣,目光转向吴磊,带有不可置信和一丝不悦:“你给她们穿这个?”


吴磊不曾想到他会这般反应,眉峰一挑。刘昊然便不再言语,转头去车上捧出两件牛仔外套,把两个小家伙一一捉过来,动作轻柔却不由分说的套上。


“家里可不是泰国,着凉了怎么办,嗯?”


他神情专注的把卷上去的衣领翻下来弄平,待把小姑娘们打扮舒齐后,才露出笑容,放柔声音问,

 

“爸爸买的,喜不喜欢?”


浅浅的丹宁蓝,背后有做成水手服式样的方领,糖果色纽扣,蝴蝶结形状的衣兜,算是在刘昊然审美水平内不错的发挥,又不可避免带有一个大男人对“小女孩衣服”的那种过分甜腻而稍显艳俗的理解。


吴磊看着他蹲在地上,自第一眼起他就发现刘昊然身形增长了许多,此刻的姿态配合含有期待的眼睛,使他看起来仿佛一只讨表扬的憨厚敦实的金毛。


说到女儿们的审美品位,不会有人比自她们出生来几乎朝夕相对不曾片刻分离的吴磊更有发言权。两个小姑娘最近正喜欢“酷酷的那种”,有一件印有欧美头像的黑色背心下面拼接粉色纱裙的衣服是她们的头号心水,但比起要“酷酷的”显然还是爸爸对她们而言更加重要,软声软气齐刷刷的说,“喜欢。”


刘昊然得到了肯定,露出那种他许久没有见过的,见牙不见眼的笑容,指指自己脸颊:“那亲亲爸爸。”


如愿以偿得到久违的女儿们的吻后,刘昊然把被他亲手重新打扮过的小姑娘们像扛两个大洋娃娃一样扛上车,在儿童座椅里安顿好,又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装在礼盒里的梦露公主。


小姑娘们惊喜的欢呼声即使关上了车门也清晰可辨,听着一声声甜甜的“谢谢爸爸”,刘昊然脸上有明显的自得之色。他转头替吴磊打开副驾的车门,擦过他身边时,带有一点赌气的低声说,“以后不许穿那个。”


吴磊只顺从的笑笑,他已不想和这个人有更多争拗,尤其是时隔数月后刚刚见面不过片刻的情形下。他不想告诉他这身衣服是女儿们早上起床后亲手指定的,女儿们现在的搭配功力和对自己穿着的自主程度说出来他都怕惊到这个在某些方面作风出奇老派的男人,更懒得向他指出现在是盛夏七月,所谓着凉的可能只是一个不常参与家庭生活常年在外的父亲出于过度保护的心理而产生的幻觉,他的女儿们白胖健康,并不是一对橱窗里的玻璃娃娃。他有许多道理,但他已无心再一一掰开细细理论,唯一吸引他注意的是,这几年来,刘昊然于他而言,已像一个面目模糊的旧友,只在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刻,在他因为体重增加而显得宽阔不少的脸上,那种固执而负气的表情,终于使他看起来有些像曾经作为他的伴侣的那个刘昊然。


或许时间总带有自动美化的效果,时隔许久重新看到,竟意外的觉得有些可爱。


仿佛一个自己也尚年幼的小男孩,一夕之间被赋予了丈夫和父亲的身份,莽莽撞撞,迷糊中却死死记得要保护自己的伴侣和子女的,那种力不从心的可爱。


人生于世,谁又不是初次为人夫为人父,有跌撞再正常不过。吴磊发觉,这是第一次,他开始真正对前尘往事有所释怀。


在刘昊然发动车辆的同时,他悄悄看着眼前的人。


比起几个月前自综艺海报里见到过的样子,不客气的说,刘昊然胖了许多。他自称易胖体质,实则一直是少年般的纤细清瘦身形,即使是吴磊,也不曾见过甚至想到过他真正胖起来的模样。不是因状态欠佳而显出松弛或赘余的那种程度,他瞥见他坐下时,衬衫都因为微微凸出的肚子而显得紧绷,只因为有骨相的先天优势撑着,勉强维持住了脸的清隽深刻而不至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但奇异的是,刘昊然的状态却显得很好,久违的,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曾让他找回自己呼吸的,轻快流动的空气。


刘昊然显然对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有所觉察,转过脸,轻笑着问,“不认识了?”


似乎并不需要得到他的回应,他语速轻快的接着解释般说,


“悦姐有事,我刚好顺路,带你们一段。玩得开心吗?”


顺路能顺到机场来,也的确是一门技术,吴磊想。


车已经开出一段路,这次机场邂逅仍让他稍感意外。这些年,刘昊然恪守一个优质前任的本分,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与空间,至少在吴磊所知所感的范围内,刘昊然不再像最初分开时那样,如同一台失控的曾经为他所属的AI,虽不至满世界探听他的下落,却时时从他更新的动态家人的动态乃至工作室更新的日程中分析他的行动,似乎脱离了他的监守范围他就会带着三个孩子在星际间迷失,令吴磊时常有种被私家侦探监控着的错觉。


刚才,他清楚记得,刘昊然提到过“泰国”这两个字,显然自己十几天的行程,刘昊然是通过某种途径了解过的。但对于此事,他的感想也仅仅止步于意外,尚算不得排斥。或许日光实在怡人,宝贝们又陪在身边,可以听到她们稚嫩的笑闹声的缘故,他觉得适意安全。只身带着两个严格来说尚不满四岁的孩子,终究是需要时时留心的,此时他时刻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身心提前被到家的放松感占据,靠在座位上微微眯起眼睛。

 

见他淡淡的,刘昊然便也不再开口。

 

照理说恢复单身已有四年之久,刘昊然的车却依然是一个有孩子的爸爸的状态,甚至比以往更像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自从女儿们可以带出门后,他便新换了一台七座的车,后座并排着两个小小的儿童安全座椅,扶手下的储物箱里保存着女儿们落下的发夹,梦露公主的一只小鞋子,从果冻那里收缴的口袋漫画,车里永远准备着小朋友用的湿纸巾,三个孩子的厚外套,小小的雨披,吴磊最常用的那个牌子的按摩膏,靠垫和绒毯。车前有一个小小的摆件,里面嵌着一张他在迪士尼和儿子女儿们拍下的拍立得。


女儿们很乖,见爸爸忙着开车便不打扰,晶亮的大眼睛时时打量着他。遇到一次拥堵,他的车被迫在一长串等待的车流后停下,小家伙们终于抓到了机会,两颗头发卷卷的小脑袋从他背后齐刷刷冒出了头。


两个小家伙许久没有见到爸爸,又是第一次出国旅行,有一肚子说不完的新鲜事,急于和爸爸分享。小人精一样,在爸爸面前抢夺着关注度,说起话来奶声奶气还要争先恐后,呛得小脸都微微泛红:


“爸爸爸爸,daddy带我们去游泳了,去大海里!”


“爸爸,我们见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还会喷水!”


作为姐姐的可可对妹妹的眼神不敢苟同:“是狮子啦。”


“狮子怎么会喷水!是鱼,对不对爸爸?”


刘昊然起先微笑的听着,但两个小姑娘越说越兴奋,说不过的那个小嘴一撇眼看就要释放魔音穿耳功能试图盖过姐姐的声音,软软的奶音切换成尖叫模式也是颇具杀伤力的,对此早有经验的刘昊然转过头,伸出一根食指,摆出噤声的手势。


“宝贝你看,daddy好累了,以后再跟爸爸好好讲好不好?爸爸好想知道宝贝们都去了哪里,玩得开不开心。”


“那爸爸,今天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刘昊然下意识把目光转向身旁的座位,那个他许久不见的人,似乎刚刚修整了头发,染过的发丝和长长的睫毛在午后温柔的光线中几乎是半透明的焦糖色,东南亚热情的阳光和时间的流逝一样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仍是一张白璧无瑕的脸。此刻的他似乎倦极,连呼吸都是轻轻浅浅的,因疲倦而温柔得如同一朵被他从天边接来短暂留在身边的日暮的云。副驾上扔着他一时新奇买的人鱼尾形状的粗针线毯,被吴磊拿起来盖在身上,看起来像是一尾搁浅的人鱼。


这段时日他整个人沉浸在新电影的筹备和拍摄中,是久违的沉下心去,整个人静下来慢下来的一种状态。但这种无我的状态,总归是辛苦的,新片题材又艰涩沉重,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心脏都在这数百个日夜中浸润出苦味。许久未曾谋面的昔日爱人,此刻正在他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安静的呼吸,久违的柔软,脆弱,甜美,几近半透明,仿佛一颗入口微酸的硬糖在他面前褪去玻璃纸,抵在喉口,激起连心脏都微微颤抖的,酸楚的甜蜜。


“对不起宝贝,爸爸今天晚上有工作,明天再来陪你们好不好?”


他转过头重新面对女儿们,这两个一脸天真的期盼的小小精灵。他带着歉意,声音放得极轻:


“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工作,爸爸现在好紧张。”


小姑娘们尚不懂得自己的父亲面对着的是一场怎样的需要身心投入的硬仗,更不明白这张成绩单的漂亮与否对一个经历沉浮正朝中生代迈进的演员来说意味着什么,歪歪小脑袋,忽然从自己短短几年尚新鲜可爱的人生经历中找到了相对应的场景,天真的问,


“爸爸做得不好的话,老师会不喜欢爸爸吗?”


另一个眨着大眼睛带点坏笑补充:


“像老师批评哥哥一样。”


像是好容易找到了在爸爸面前参哥哥一本的机会,两个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挑起话头:“爸爸,哥哥上课的时候,给Janice姐姐画画,老师说他不是好孩子,嘻嘻。”


刘昊然摇了摇头,果冻这臭小子把他上学的时候聪明但不怎么努力的特质几乎完美复刻下来,并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拥有一颗比他还要灵光的脑袋,之前在科技竞赛中凭借团队制作的机器人得了一等奖,获赠了一次去香港科技园参观游学的机会,回来之后这小子明显有点飘,他决定改天去揪一揪那根一没人管着就往天上翘的尾巴。


“会吗爸爸?”


女儿稚气天真的追问声中,他本能又一次偷眼望向吴磊安静的脸,露出苦笑。


“爸爸,来。”


小家伙们隔着驾驶座的距离,努力朝他伸出两只稚嫩的拳头,很小,很白,像两个圆圆的糯米团。


他笑了,伸出左手握拳,和她们轻轻一撞。


“爸爸加油!”

齐刷刷喊出一声,又同时用小手捂住嘴,互相看看,噗哧一声笑出来,小小声的,

“嘘——”

 

 

刘昊然的车熟门熟路在家门口停下时,吴磊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一直醒着,不过能短暂的从单身父亲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偷一个片刻的懒,顺便做难得的父女时光的旁听人,倒也是很有趣的体验。


带娃出游从来都是一件考验负重能力的事情,小家伙们每人一个绑有大大蝴蝶结的旅行箱,吴磊用来装衣服和日常用品的大箱子,还有一个箱子专门放旅途中带回来的种种伴手礼,另外还背着一个大包,装着女儿们的小奶瓶小水杯,遮阳帽,儿童餐具。刘昊然把放在后座上的包递过来,又动作自然的接过最重的箱子,吴磊便不再拒绝他的好意,轻声道了句谢。

 

一路沉默直至门口。


两个宝贝终究是习惯了分别的,爸爸于她们而言就像是只在特定的魔法时刻才会骑白马前来接她们到乐园游玩的童话般的存在,眼下便到了魔法失效的时刻。可可从小小的旅行箱里捧出一件小心包好的物件,带着妹妹一路捧到刘昊然面前,仰起小脸望向对她们而言如山一般高大的父亲,乖巧的小小声说,“爸爸,这个送给你。”


粉色的绵纸打开,里面是一对小小的连体木雕娃娃,稍显粗糙的雕工带有天然的稚拙可爱,基座上有手工刻上去的圆圆胖胖的笔体,“we love papa chole&lilith”。


“谢谢宝贝,爸爸好喜欢。爸爸也爱你们。”


刘昊然蹲下来再次接受了同时印在两边脸颊上的双份甜甜的吻,把两个天使一样的小宝贝搂在怀里。


“好,那爸爸现在要去工作了,嗯?”


吴磊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他潜意识中原本一直把今晚刘昊然会留下共进晚餐这件事当作既定事实。刘昊然大半年不曾露面,连定好的和儿子女儿们的相聚也屡屡失约,今天的机场专车是这般意料之外却又顺理成章,夏风柔软怡人,气氛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默契和谐,令他平和已久的心平白生出几分妄念。


与当初最终分开时相较,刘昊然变得极有分寸。


他从来都是个很理性的人,即使在人生连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并坠入谷底时,吴磊对他仍保有最基本的信心,他始终相信这个名为刘昊然的,在他尚年幼时在人群中独特而致命的吸引着他的人,绝非池中物,他理应拥有更好的人生,不管他是否仍能参与或分享。在刘昊然陷入严重情绪低潮的时间,吴磊也一度相信了只有自己才是他的解药,为此尝试接纳他修复他们过往的创伤,但当他发现自己无法逾越生理和内心的壁垒时,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反复拉扯,反而会酿成足以将这个本应是人中之龙的男人杀死的毒。


当初亲手把刘昊然推下悬崖时,他并非像他看上去那般决绝无情。相反,那一日他望见刘昊然受伤的脸,车库门口一道冷冽惨白的光打在那张脸上,自颧骨和嘴角都挂下黏稠的血丝,一片狼狈中只有眼睛亮得骇人,那是一种空洞的没有丝毫活气的亮光,死死追着他,仅仅与那双眼睛对视一瞬,便激起足以令他心空的恐惧。但令他多少安慰的是,这个他深爱过并始终相信着的男人,果然从谷底至暗处遇风展开他一直拥有只不过一时作茧自缚的双翼,不至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如同被打碎成细小的块砾再一片片弥合重组过,他现在的举手投足,语气神情,给人的感觉是,他重新找回了对自己的掌控力,再一次得到了足以使他立住的重量,可以稳稳的在风中停留。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生出了自己的根须,风和云是他的养分,每一处曾因痛苦而生的罅隙,变作他获得精神滋养的通路。

 

他看着小女儿幼嫩的小手臂抱着刘昊然的脖子,咬着他耳朵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似乎终于心满意足般挥挥小手,“爸爸再见!”

 

他便也轻轻点头致意,推着行李箱转身。


刘昊然却忽然开口叫住他。


“磊磊。”


吴磊微微一怔,他不曾想到刘昊然,这个已经重新变得冷静克制进退有节的刘昊然,会在理应就此别过的时刻叫了他的名字。那声音仓促而带有一丝稚气,他本能的回过头:“嗯?”


自女儿们渐渐长大,他便搬至这一处小小的独栋别墅,位置和房型都是顺着女儿们的意敲定的,外壁是浅浅的粉色,门口有一大片草坪,此时被盛夏正午的阳光蒸过,正弥散干爽微甜的植物气息。自台阶向下望去,明亮光线投射在刘昊然挺拔的鼻梁上,因天气暖热,空气流动缱绻而轻缓,仿佛透明的软糖般将他们胶着其中。


自分别后,这还是第一次,刘昊然脸上有十几岁小男孩般的无措和慌乱,被他的眼光注视片刻,便匆匆垂下头去。


“没,没事。”


再抬起脸时,已恢复了些许镇定:


“回去好好休息,再见。”


吴磊仍保持回过身的姿态,继续望了他数秒,最终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再见。”

 

 

 

 望着一大两小三个背影相继消失在门口,刘昊然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漾着怎样的幸福。

 

或许热带阳光有着奇妙的疗愈力的缘故,吴磊虽因长途的旅程而带有倦容,整个人却显得轻盈明快。因吸饱阳光而些微发红的脸颊有如柔软果肉,一层薄而嫩的表皮下满含甜美丰润的汁液。这有些像他梦中的吴磊了,吴磊应该是柔润的,湿润的,使人联想起贝肉中新鲜剖出的珍珠,被浆果汁液浸湿的丝缎,唯独不应是美丽却空洞的石膏人偶。


在机场出现时,吴磊穿了可爱的绣有柠檬的淡黄色T,一件轻薄的下摆些许褶皱的红格衬衣,与穿着小小的红上装的女儿们遥相呼应。这三个小东西,三块小小的丝绒蛋糕,在露面的瞬间便死死摄住了他可怜的始终握在他们手中的心脏。他的一对小女儿业已初具小小少女的模样,不再是他记忆中当初那般雏鸟样的红嫩的两团,有鼓鼓的可爱的双颊,一对粉白的肉嘟嘟小手臂,被它们环住脖子的触感,是他甘愿拿灵魂去交换的东西。一个仍显得年轻,散发着甜美诱惑的omega,带着两个如同蛋糕上的樱桃点缀的女孩儿,他想这样的画面,是即使再浪子再落拓一生的alpha都难以抵抗的原始且本能的致命吸引。想到这画面原本应属于他,即使经过漫长的平复,他仍感到仿佛被撕碎般的不甘和痛楚。


他摸出手机,在那三个背影彻底进门前,偷偷拍下一张,珍而重之的收进加密相册。


他的外套内袋里躺着一张电影票,一张新片首映的票。一路上他数度鼓起勇气,最终未能送出的票,此刻如同灼热的烙铁般紧贴着他的大腿,嘲弄他的犹豫不决。


距离晚上的首映礼尚有些时间,在这之前按照安排他要去一次健身房。他跨进驾驶位坐下,动作较从前显得费力。


直至今日,距离电影杀青已过去一段时日,他对激增的二十公斤体重仍然不能很好的适应。那些多出来的仿佛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他三十岁至今所有负面情绪的总和,它们最终化为一个有形的实体,留滞在他身体内,成为他走向下一站的负荷和凭藉。虽然是辛苦且不便的,感觉却很奇妙,它们压迫着他的骨骼和内脏,每时每刻提醒着他他曾经有多么浅薄狭隘懦弱自私,逼迫他狠狠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再引导他抬头自满身泥泞中仰望星辰。


这是他的自我惩罚,同样也是自我救赎。


自通过试镜敲定角色接到电影剧本的那一刻,他便有种奇异的预感,现在包裹在他躯壳外的,是过往那一段灰色日子的尘埃,他要做的便是接受它,再撕开它,踩着自己的皮肉走出来,便可浴火重生。


最初的剧本里有一句台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删掉了,他却很喜欢:“有时候,明知道前头是火,你也要闭上眼,咬紧牙,穿过去。”


他从来不会是坐以待毙的人,明白他无论在事业或家庭上都不可能立时回到往日的荣光后,他用了许多方法自救。当时的境况,事后想来,有如蒙眼在一片漆黑的暗道中摸索。既然神不肯搭救他,便唯有自渡。


他试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指尖陀螺,蝴蝶刀,飞镖,射箭,无一例外是需要专注力的,现在这些东西他都能玩得不错。现在他的兴趣点在胶片摄影上,手动对焦的繁冗的过程,能让他获得奇异的平静。


他发现人的自愈力的确永远比想象中强大,等他反应过来时,距离他遵医嘱停药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停药的那天起,他开始从零培养两个习惯,吃素和长跑。有段时间他的状态是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好,他却始终觉得仍缺些什么。


当时他已在继续他的学业,在读到最后一个学期时,他接到了这部电影的试镜通知。


他明白,从专业眼光看,这部影片,其实并不算什么闪着金光的机会,尤其对一个沉寂数年又面临转型的年逾三十的男演员来说。题材沉重,又是相较而言受众本身便更为狭窄的文艺片。角色本身更算不得讨巧,首先形象上的颠覆已是几近毁灭的。在三十一岁那年暂休演艺事业前,他虽说在转型的路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那是他和团队共同把他一点点朝着他曾经向往的“有魅力的大叔”的方向打磨的成果,魅力二字,本身已对他的外形提出诸多要求。而他眼前的这个角色,肥胖,臃肿,缠绵病榻,满口难懂的方言,并无多少文化水平,即使在改过自新的后期,他身上也有刻在骨子里的狭隘和市侩。他曾设想过如果把这个人物投放在生活中,必定是极难引起女性的好感的那一类。但增肥,学口音,这些此前未曾考虑过的,在那一刻对他而言却有无尽的吸引。那个人物自剧本中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告诉他,拿下这个角色,这是彻底从“刘昊然”中逃离的机会。


至于准备和拍摄过程的艰辛苦楚,他极力让自己去最大限度的承受,甚至人为的给自己制造更多的磨难。身体上而言,他毕竟已算不得十分年轻,短时间内迅速增重给健康带来的负担自不必提,在拍摄进行到中期,他的体重也达到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最大值时,他时常觉得在完成情绪过于激烈的戏份时,他的心脏已几近不堪负荷。更多的是情感和精神上的折损与消耗,他其实算是较易动情的那类,拍完最后一场戏,是一场哭戏,导演喊过cut后他久久无力自控,伏在地上无声的嚎啕,最后还是对手演员把他搀起来。从地上站起来的那一刻,他感到那盏自己勉力用心血点着的灯,耗尽了最后一丝光亮,挣扎着熄灭,吐出一缕烟尘。


过往的种种纠缠中生在他骨血里日日夜夜刺痛着他的荆刺已被拔尽,然而是用利刃去剜的,疗伤的过程本身造成了新的创面。他开始发觉自己需要一定时间走出来,是杀青后他重新开始按照约定去幼儿园接女儿的时候。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遥遥望见她们摇摇晃晃走出来的小小身影,忽然觉得脸颊发凉,伸手去摸,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


他明白绝不能带着周身情绪去拥抱他纯白无瑕的一对天使,因此不得不一再道歉解释自己的失约。


为拍戏付出健康和透支精神,向来被他视为这个职业的基本要求,此前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苦,却在终于再次看到吴磊和一对小女儿时,平白生出许多泛酸的委屈。他禁不住幻想,如果五年前他们没有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他准备这部戏的过程会是怎样。


他的办法从来很简单直接,人又硬颈,不太愿听营养师的指导,在他的逻辑里当初为戏减肥是纯粹靠饿,那么长回去便靠吃,硬生生吃。吃到最后,直到现在,他对许多食物都本能的反胃。


如果吴磊在身边,他近乎奢侈的想着,一定会劝住他这种近似自残的方式。


但世事都是有得有失,如果那样,或许就不会有他最终呈现出的效果,一个忏悔的孤独的眼神藏着麻木和隐忍的父亲。


他素来是不做则已做了便要做到尽的性格,这部戏是他用健康和外形作代价加上许多真实的感情熬出来的,对他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过程中他一直是孤军奋战,也习惯了孤军奋战,此时他却一再忍不住想,如果他和吴磊不曾分开,今天的首映对他而言应该会轻松幸福许多。吴磊也会参加,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他会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听到小女儿甜甜的一声“爸爸”,足以弥补这部电影在他心中留下的长久的暗影和缺口。


久违的,他从车里翻出一包只余几支的烟,摸出一支点燃,却不抽,由得那一簇小小的星火在他指间一点点燃尽。


烟和酒,这些东西他已戒断许久。电影杀青的那天,他重新开始素食,和曾经需要甚至急于锻炼自己酒量的少年时代相比,现在的他,称得上是圈内少有的好好先生。


他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

 

 

给闹了一会便又开始困得东倒西歪的女儿们洗了个澡,打理成两团蓬松香甜的棉花糖塞进被窝,把带回的伴手礼分开整理好,换了一套新的床品后,吴磊终于得以躺在床上,长舒出一口气。


他已疲倦至极,却毫无睡意。不久前看到过的那个人的脸,仿佛有什么奇异的魔力般在他眼前反复浮现。


圈子拢共就这么大,遑论他们相识十数年,共同的人际关系早已盘根错节,连绵成网,只要他有心打探,刘昊然的动向他总归是能知道的。但亲手推他落崖给他带来深重的心理负担,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他刻意回避着有关刘昊然的消息。他的成长时时置身于本能认为“不安全”的环境中,防备心天生已比许多人强,现在他的自我防御经过锤炼,已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自分开后第一次,他开始着手搜刘昊然的资讯,如果不是他曾经的另一半是颇负盛名的艺人,他想,他的输入法都早已不记得他的姓名。


刘昊然背负着曾经的国民初恋的光环,甘愿自毁,不免要被作为宣传的噱头之一。吴磊看到时,刘昊然增肥这件事已经被刷上了热搜。


一个半月,二十公斤。他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


他们已分开四年,那刘昊然便是三十五岁,无论从何角度也已算不上少年的年纪。他素来知道刘昊然对自己狠,即便如此,他也时常觉得即使他也无法估量,这个人对自己究竟还能下怎样的死手。


为平复不安的心脏,他在各个社交平台四处看了一圈。ins上看到梁礼权更新的一张在日本工作的花絮,他按亮了空白的心。


他近几年作品算不得多,微博更新也少,这个假期全部交给了三个小家伙和自己,已有近一个月没有营业。想到苦苦等待的粉丝他觉得应该发些什么,在相册中一张张筛选,翻出一张在珍贝岛拍的照片。照片上女儿们穿着可爱的蝴蝶结网纱泳衣,各自朝后伸出一只小手握着他的手,从画面到构图都算不错。


选中这张发微博的前一秒,鬼使神差的,他手指往上滑去,最终停留在在机场拍的,两个小家伙和刘昊然那张海报的合影上。


他忍不住放大,去看海报上那张脸。有特效化妆的加持,那张脸称得上触目惊心,带有病人特有的疲惫和无神,眼眶浮肿得厉害,在眼睛下方投下骇人的暗沉。他记忆中在男性里算得上白净的皮肤上布满瘢痕,脸颊有一处横贯的疤,陈年的,在晦暗的肤色间裂开一道发亮的白。


仿似终于下了决心,他退出编辑页面,定下了票。

 

 

 

走进电影院时,吴磊有些恍惚的想,他有多久不曾到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午夜场,一处很小的影院,观众不算很多。这多少给了他些许安全感。

 

他二十一岁那年和刘昊然四处旅行时,记不清是在巴黎或是图卢兹,有一家小而古旧的电影院,本身就像是老电影的街景中复制下的建筑。说是电影院,不如说是放映厅更恰切,日常重映一些黑白的老电影。他们都爱极了那个地方,为此不惜在那座小城多待了好几天,像两只只知享乐的小生灵,白天腻在一起睡觉,沉溺在一场场似乎永无休止的情爱中,年轻的肢体抵死交缠。他眼前那张年轻男孩的脸受着日晒风吹,有种礁石海盐般稚嫩的粗粝。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因为日晒太过,末端的一小截变为金色,刘昊然一遍遍吻着他的眼睛,舌尖近乎虔诚的滑过他微微颤抖的眼睑。他们昼伏夜出,一入夜便手拖手去吃味道古怪说不清是些什么的街边小吃,他挑食的毛病奇迹般的不药而愈。一同步入被他们奢侈的包场下来的放映厅时,如两尾鱼滑进梦的边缘。


现在想来,那种极乐,原本已不是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东西。

 

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的最内侧,黑暗和封闭有种奇异的使人平静的力量。

 

银幕上出现男人的特写时,吴磊只觉心徒然一空。

 

很奇异的,他几乎没能立刻认出那个人是谁。他原本以为看这个人的新作会难以入戏,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前尘往事恩怨纠葛,硬化为一地冷色的碎石,无疑会阻碍情感的投入和滋长。但他怔怔望着屏幕上的男人,和寥寥十数名观众一道,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陌生观众,甚至不了解这个看起来样貌平凡的男演员此前的任何一部作品,他只是偶然失眠,在凌晨的街头漫步,无意中走进一家电影院,而他刚好在银幕上出现与他分享这个难眠的夏夜,仅此而已。镜头中男人脸上是迟滞的痛苦和习以为常的忍耐,他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仿佛一只纯白柔弱的白鸟,被狠狠抓住。


镜头慢慢下移,他看到男人掀起身上松垮变形,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和质地的背心,有一根管子自他下腹延伸。他熟练的给自己换上透析液,转过头不再看往身体里注入的液体,眼睛刚好与屏幕外的他对上。吴磊微微一怔,那双眼睛他仍是熟悉的,他终于恍然记得曾几何时也看过这样木然而空洞的眼神,如遭雷击,血液自指尖一路冷下去,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依然很难认出那就是刘昊然。十三年来,他看过刘昊然的每一部作品,看着他将一半的生命和灵魂都解离在光与影里,陪伴他在银幕上从一个脸庞满是稚气的小男孩,到眉目清隽的青年。刘昊然始终是干净清朗的,这并非说他不能表现深层次的悲伤苦痛,只是此前的所有作品中,他的痛苦建立在他由始至终,与生俱来的“清洁感”之上。他无法把他记忆里的人,和这个皮肤黧黑,身形严重走形的中年男人对上,那张脸,线条那般深刻冷硬,像一块忍受曝晒雨淋而始终静默的顽石。


不动,也不知痛。


电影里唯一的亮色,来自主角的养女,一个七八岁大的哑女孩。电影名字叫《苔》,她也确实如名字所说,像是依附在石面上稚嫩的新苔,有瘦瘦的小脸和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其他乡村孩子穿着一样的老式校服,宽大的白衬衣和拖到小腿的空荡荡的绿色背带裙,但她显然得到了更精心的照料,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辫梢缀着每天都不重样的布制小花,校服也是改过的,裙摆贴了花边。她的父亲,那个磐石般的男人,拖动因为长期使用激素而肥胖臃肿的身体,吃力的在一台斑驳的缝纫机前坐下,留给看众一个山一般厚实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背影,那双浮肿的手,改过衣服,换过拉链,甚至还勾串珠包,纸巾盒。一个大男人以这些手工活为生,自然是要受些奚落的,但他显然已无法承受更高强度的劳作了。


那只不是拿着布料,就是拿着钩针的手,手腕往下,有两处刺青,一只展翅的鹰的形状,旁边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勇”。线条和色料都极粗劣,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用钢笔自己扎的。


事实上男人确乎有过一段不甚安分的过去,影片进行到那一段时,或许因为拍摄在前,刘昊然终于有了几分刘昊然的样子,但也仅限于瘦高身形而已。鬓角过长的头发,花衬衫,每一处都使他显得流里流气。他是那种用老话说“没长性”的男人,先是做厨师学徒,后来跑运输。吴磊听着他用听不出破绽的贵州口音同村里的女人调笑,只觉得有种飘在半空的奇异。


他终于没能“勇”到最后。


他娶妻,生子,仍嗜酒烂赌。儿子为了讨他开心偷来村长儿子香港买来的链表,他反以为荣,怂恿那个一脸懵懂拖着鼻涕的小东西躲在邻居家壁橱里,待入夜后去偷据说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古董花瓶。


那可怜的小东西被抓个正着,被毒打,他匆忙卷了几件勉强能用的东西出逃时,和他妻子不堪无望的生活离他们父子而去的那天一样,是一个浓雾的清晨,路边生满不知名的植物,绿到极致的湿黏的颜色,看来便如血色一般惊心。

 

给自己做完腹透,男人拔掉管子,起身披上一件破烂的皮夹克,那似乎已是他唯一一件过得去的衣服。他甚至还用了发油,自污痕斑驳的镜子中长久凝视自己的脸。


这段足有一分多钟,圆镜里有一张因长期肾病而晦暗破败的脸,背后为方便顾客试衣而设的穿衣镜里映出臃肿变形的身体。那件皮夹克或许也曾见证过他生命中短暂的光鲜和快活,眼下已开裂如一堆瓦砾,勉强掩住他靠每天四小时一次的腹透拼命支持着的皮囊。男人的眼神疏离而漠然,甚至带有一丝嫌恶,仿佛审量一个面目全非的旧识。


下一个画面,男人已身在看守所,那里有他已服刑五年的儿子。


意料之中的,他的忏悔最终没能换取他心心念念的一声“爸爸”。


他的小院狭窄凌乱,挂满客人的衣服,他的衣服,几件色彩鲜艳的小女孩的衣服。在满院随风鼓动的布料中,他的女儿,那个天生不会说话的女孩,自背后伸出一双纤瘦的小手,环住他。

 

男人和女孩的房间,是一间堂屋正中用粗陋的布帘隔开,连一扇像样的窗都没有,终日不见阳光。墙皮剥落的墙面上,有女孩用捡来的粉笔画的一丛郁金香,粉笔只有一小节,黄色的,于是花朵是黄色,茎叶也是黄色。


这样的一个家里,院子的角落里却有一架男人拖着笨重的身体亲手给女儿搭成的秋千。电影的结尾,女孩独自荡着秋千,越荡越高,自那块歪歪斜斜的木板上飞起来,牵着她恢复了青春和健康的父亲,踏着柔软的云朵,走进如日光般纯净灿烂的郁金香的花海中去。

 

 

 走出影院时,吴磊在热搜上看到了《苔》的首映式的相关消息。


刘昊然的身形仍未恢复如初,剪裁得当的正装也难掩明显变化的体重。但神情是平和的,无论是电影中那种石块一样的沉默忍耐,或是更早些的时候他看过的迷惘狂乱的模样,都已从他脸上淡去,被一种平静的光芒所取替。


早些年他看过许多不同面貌的刘昊然,此刻他眼前的这一个,仿佛经由劲风吹彻,露出金质的底色,是同当年全盛时的锋芒相比,更圆熟柔和的亮光。


令他稍感惊讶的是,首映式上,刘昊然毫不避讳谈起婚姻状况和自己尚年幼的子女。他潜意识中始终认定刘昊然是极好面子的那种男人,当着无数双眼睛主动承认婚姻的失败,对一个alpha而言,无疑需要相当勇气。况且刘昊然从来都是很少公开谈论自己私人生活的那一类,即使他们仍在婚姻关系中的那段时间,刘昊然也不太经常在营业时间提及家庭生活和他们的儿子。

 

“感谢我的两个女儿。”


微博上粉丝上传的视频里,他看着刘昊然对着镜头,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这部电影,容许我自私一点来说,是我送给我的女儿们的礼物。爸爸希望有一天,你们长大后,由你们亲手拆开。爸爸爱你们。”

 

他声音沉实平静,但眼眶鼻尖都明显泛着红。


吴磊紧绷了一整晚的眼泪,也在那一刻滴下来,屏幕上男人的面目很快变得模糊。

 

 

 

回家后已近破晓,吴磊在心中交战许久,还是打开相册找出那张照片,在分组时选了某个人单人可见。


照片上,他们的女儿们也像两朵细小洁白的苔花,簇拥在历尽沉浮把自己淬炼成一块顽石的父亲身边,对着镜头绽开甜蜜天真的笑脸。

 

 

毕竟经过一整天的返程路途,加上午夜电影消耗了仅余的体力和精神,后背触及柔软且熟悉的床铺时,沉沉的倦意已山呼海啸般袭来。吴磊仍握着手机,几乎是即刻便陷入深眠,也就没有看到,屏幕上亮起一条消息,来自沉默了数年之久的某个联系人。



“晚安,磊磊。”

 

 

 

隔了几分钟,那边似乎在斟酌语句,最终发来短短的两个字。

 

 

 

“谢谢。”

 

 

 

 


————————————————————————————

虽然很煞风景,还是想多说几句。

首先,倒不是想卖惨,我想说对我个人来说,写同人是一件还挺辛苦的事情。在工作和家庭都非常忙的大前提下,只能见缝插针的挤出时间来写,得到的精神回馈虽然也很丰厚,但仍然是一个非常消耗爱意和热情的过程。基于我付出了时间和心力,我希望,在我没有对两位正主作出人身攻击或其他有妨害行为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保持我写东西的自由。

然后这篇文我还会按照我的想法写下去,砖花都随意,无论您觉得人物崩坏还是情节扭曲,骂也好,关掉不看也好,都随您。只有一点,最后的一点,请不要随意作出“这个圈子如何如何”“搞这个cp的全部都如何如何”这样的评价。我社恐,几乎是单机在玩,别的太太如何搞cp,在写什么内容,我一无所知。看到这样的论断,诚惶诚恐。

不管怎样,坚持看到这里的话,谢谢,祝您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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