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芸香

“就像海风碰上了鲜花”

【昊磊】同屋主25+26+27

我又来用回忆占字数了。

新角色有自己的恋人,和阿磊没牵扯


还请不要怪我今天发,本来是想作为庆贺的来着。

早上我还在说,一想到他那九个月非常非常辛苦的经过,我就,反正我很舍不得了

他一直都是个幸运的小孩,希望之后也一直会是





“而我何以连住进新大厦 仍要为你留下陈旧梳化 或者早知道我在下沉时 喜爱仰卧到凌晨 累了又挂念你一下”




       随着暑期档收视之战渐趋白热,上一季低调开播结果大获成功成为黑马的真人恋爱观察综《每一天和可爱的你》开播时间进入倒计时。拿下好几个大牌赞助,明显比上一季端起架子来的节目组官方,在粉丝每天到官博留言轰炸的攻势下,才不紧不慢陆续官宣了几组嘉宾。

  前几对已相当有看头,出道十几年年逾三十依然保持童颜的老牌少女偶像搭在去年夏天的选秀节目中崭露头角日前刚刚发行了单曲的rapper,走型格路线的学霸coolgirl音乐人和沉浮多年终于凭借一部现象级电视剧跃升流量第一梯队被评为叔圈C位的儒雅温和的“老戏骨”。人设的碰撞已十足漫画设定,宣传片也顺水推舟做成了真人版漫画的效果,每个人此前的经历各自做成漫画书的形式,人物从白底黑色线条的印刷品中走出来,跨过次元壁相遇相识,给彼此染上色彩。每一对从视觉效果上来说也够抓人眼球,足以碰撞出新鲜火花,加上当中几位都是其他大热节目中时常露脸的综艺咖,本身有相当的粉丝基础,节目未播先红,讨论度也随之水涨船高。

  唯独此前盛传的吴磊要加入的消息,迟迟没有官方认证。

  距离首播仅余两天,节目组才官宣了苏臻的个人海报。

  像他这般年轻当红,粉丝又以女友粉居多的男艺人,来参加这档节目的属实不多。苏臻的加入,犹如往本已温热的水里投入一颗带有青苹果味的浴池炸弹,泛起轻快的清甜的气泡,原本被吐槽成“娱乐圈剩男剩女相亲大会”的节目顿时带上一层偶像剧的柔光滤镜。

  直到最后一位嘉宾的个人物料也释出的那天,这档讨论度及人气还未开播已有超越同期势头的大热综艺,一度占据了热搜榜首。

  即使个人资质再怎样出色,娱乐圈的更新迭代毕竟是同自然规律一般的铁律,对于作为眼下追星主力的新一代小朋友来说,“吴磊”这个名字,是几乎已属于上个时代的昨日星辰,自上次宣布离婚占据头条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这个名字收获了这样的热度。

  单人海报上,吴磊穿着宽大的粉色针织和复古感强烈的白色背带裤,琥珀色大镜框显得很可爱。他浅浅笑着,使得由于他曝光率减少而忘性甚大的观众再次记起,这个其实尚算年轻的男人,有一张怎样造物主恩赐般精致且满载风情的脸。可爱而有意减龄的妆发造型,也难以掩去他随着年龄渐长而自眉梢眼尾柔缓溢出的,一朵花开到盛极时的,用性感或艳丽都不足以形容的媚态。连眼尾笑纹都精致得仿佛计算过,像一把温柔又锋锐的蜜做的刀。

  尽管吴磊本人曾向节目方表达过希望淡化他的单身父亲身份,但经历离异独身带娃多年的omega加入恋爱向综艺,本身便已是极好的噱头,宣传那边自然不肯放弃这个戏剧性十足的点。海报上他身边用蜡笔般稚拙粗糙的笔触画了几个叼着奶嘴裹着尿不湿的小不点儿,连背带裤身前的口袋里都多了半个探出来的毛茸茸小脑袋,有一两个调皮的爬到他头上把他柔软的栗色头发揪得东一绺西一绺翘起来变成乱糟糟的鸡窝模样,显得这个年轻的爸爸十足可爱,让人始终难以相信这个在大众视野里一点点长大的,当年在广告里咬着吸吸冻的有一双大眼睛和圆圆的苹果脸的小朋友,今年已三十三岁,已是一个九岁男孩和两个四岁女孩的父亲。

  吴磊有段时日不曾这般高调在镜头前露面,且无论是他惊人的美貌,还是曾经那段婚姻,都足够作为谈资。观众经过最初的惊喜以及对他驻颜有术的艳羡后,渐渐有些不同的声音,如曾短暂静寂的浮尘,随着他的回归,再度迎风浮起。

  圈内的感情本身就要比常人的婚恋多出更多影响因素在内,双方各自都要接受外界的观照,有许多更为复杂的东西投射在原本已需要经营才得以维系的关系中,自然不稳定性也更高些。艺人伴侣分手这件事,放到当今已不算什么太大新闻,但往往会牵扯出连锁反应,双方隔空互斥,或是与第三者第四者牵连不清,一个瓜顺藤拔起带出一串,足以吃成数十集连续剧。而如吴磊和刘昊然这般,算是相当罕有,是真正的一别两宽。

  两个人各自发出一纸离婚声明,用语官方,干净利落,之后便再无二话。几年间虽各有作品面见大众,但再无同框,即使知名艺人几乎全体到场的大型活动,只要有一方现身,另一位必定有其他工作安排或是红毯露个面便匆匆离场,一次两次,吴磊和刘昊然王不见王,几乎已成为圈内默契的共识。他们也不是不曾接受过媒体对当年情的追问,只是言语间从未提及彼此,似乎有一把最为锐利的切刀,把对方连同过往七年的婚姻一并手起刀落切除,断面再整齐光滑不过。

  人总归是健忘的,这个时代的人尤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苦苦经营,每天超负荷接收外界信息,永远不乏更新鲜更劲爆的料,即使事发当初对这对曾经的神仙眷侣决定分开的个中原委再好奇,既然两方都缄口不言,也无文章可做,只好转向别处。近年,关于他们俩的曾经,只偶尔出现在盘点明星伴侣的文章中,或有博主发一张他们年轻相爱时留下的照片激起零星眼泪,除此之外,已鲜少有人提起。

  早在他们仍处身于那一段婚姻关系中时,因为两个人对个人生活都惯于低调处理,本身已不如圈内有些爱侣那般,把日子过成一出连播的都市情感剧,一起健身,周年纪念,乃至在对方微博评论下隔空对话,一举一动都能写作新闻。他们的社交账号,从来都只是彼此关注列表里极平常的一个,甚至连和亲友乃至搭档互动都远比和对方来得要热络,使得他们的婚后生活,美则美矣,但在看客眼中,总带有一丝雾里看花的朦胧。而在他们终于作了分开的决定后,这些蛛丝马迹被好事者逐一翻出,十三年感情,最终被盖上一个“离婚早有预兆”的暗色的钤记。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人实在天造地设般合衬,即使不着意对外营造恩爱眷侣的印象,曾经的他们之间,也自然有别样的空气流动,他两人一并现身时,本身已是一副极好的画。某次颁奖典礼上,镜头捕捉到了两幅堪称经典的画面,一张是两个人对视浅笑,下一张刘昊然望向舞台方向,清隽的下颌骨显得线条格外深刻,吴磊试图和他说些什么,无意识把头后仰贴近刘昊然的肩膀,尚未开口时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已有薄薄的笑意。他们似这般举动亲昵,实在罕有,又因为是蕴藏在眉梢唇角的自然流露而显得格外动人。这两张照片,后来被粉丝调成黑白色,抽离色彩后,典礼现场衣香鬓影的观感也自动脱去,只余个中情愫,益发美丽而隽永。这两张图一度成为营销号疯狂二传的对象,后来仅在他们最初官宣离婚时作为表达震惊和遗憾时的配图而小小刷屏过一阵,随后便被淹没在网络的地质层下固化为化石。

  记得当时刘昊然格外钟情于第二张,问起理由时却又十足傲娇,只说“这张把我拍得挺帅”。那时他们偶有小规模的争执而婚姻最初的新鲜和甜蜜尚未褪色,还有兴头做许多和对方有关的傻事,刘昊然兴致上来,说要打印出来放在钱包里。后来真的不知从哪里捧回了那张照片的印刷品,精致的小小的一张,然而钱包最终也是没有放的,被小心翼翼收在他摆满萧红和王小波的书柜,再后来便遗落在不知哪个罅隙。

  正因为他们断得太过干脆,反倒有种不真实感。直到此番吴磊在恋爱综艺中露面,才重新勾起记忆,把事实硬邦邦扔到看客面前——曾经那对任谁看了都会不自觉漾起笑容的甜蜜幸福的男孩,终究同任何一对俗世怨侣那般抵不过时间的作弄,已真真正正分开。

  录节目宣传片的前一晚,或许距离上一次正经出来营业已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日,他们这一行总归是有需要面对公众无数挑剔目光检阅的压力的,吴磊发觉,他这一晚或许和睡眠缘浅。

  横竖睡不着,他索性披上睡袍起身。他没开灯,房间里只有极暗的自然光,他手在桌子上摸索着想找到放在床头的保温杯喝口水,指尖碰触到纸质的粗糙表面,是他白天打扫房间时,不知自哪里翻出的小小一盒线香。

  是刘昊然的东西,似乎是某次来他这里接果冻和可可粒粒时落下的,他曾想过要送还对方,却每次都忘记,刘昊然也极大度的从不提起,索性作罢。

  他凑近鼻端嗅了嗅,不知是否因为时日已久而略有变调的缘故,是一种很奇妙的味道,仿佛雨天笼在白纱般水雾中的花园。是和这个夜晚格外契合的味道,仿佛一封经久的信在原地等他展开,令他心头微带潮湿的一软。他点燃了一支,在满室叫人迷惘的苦香中闭起眼睛。

  置身于柔软冰凉的黑暗中,他忽然觉得无比孤独,且惶恐。

  是那种,小时候淘气时,被妈妈说“不好好拍戏妈妈就要走了”,那种真切的,带棱的,心底最深的恐惧。

  失去他在成人世界中唯一的护荫后,这种不安,时时如一条冰凉的小蛇缠住苹果般缠住他的心脏,摄住他的心神。

  无可否认,那个人曾给他的那种安心感,再无人可取替。

  他只有十七岁时,有一次录一档酒店取景的实景推理节目,虽然不曾在镜头前表露出分毫,但他其实被节目组设置的惊吓点狠狠吓了一跳,几乎对他自幼就视为第二个家的酒店都心生拒斥。和刘昊然不怎么喜欢住酒店不同,他因为有小时候的感情滤镜作为基础,心底总下意识认为酒店是安全且舒适的处所。他的个人空间本已被压缩到极小,当这一道防线也被击破时,他其实很是悒悒不乐了一些时日。当没过几天又有一次工作需要外宿时,他满心情绪,又不能跟身边任何一个人倾吐,只好把正在学校准备期末考的男友作为出气筒,揪住他一处不是,在电话里狠狠的胡乱发了一通脾气。

  现在想来,实在是幼稚至极。怎奈当时的刘昊然极有耐心,背着存有写了一半的期末论文的电脑偷偷跨越大半个北京城跑来陪他,在他打开门的瞬间便一把把他捞进怀里。他原本已经把那些情绪自我消化掉,却在看到男友的那刻几乎哭出声来,眼泪沾在刘昊然衬衣衣襟和胸口的小痣上。刘昊然捏着他湿漉漉的脸,叹口气嘀咕了一句什么方言,大意说他是小孩子见了大人,有事没事就要哭个几场。

  他曾如此贪恋刘昊然和传统观念中的alpha略有不同的清洁安定感,刘昊然身上总有清淡好闻的味道,一切烦乱躁郁,畏怯不安,都足以被抚平。

  他有足足数年不曾录过综艺节目,上次的经历,还是和刘昊然果冻一起到泰国录的《小宝当家2》。当年临近收官时刘昊然和果冻父子双双意外受伤,给这档本就应将安全置于首位的亲子节目蒙上一层血色的阴翳,被观众讨伐自不必提,还吃了几张官方黄牌,几家主流媒体都下场讨论了大热的亲子综艺应如何加强安全防护的问题。舆论已是如此,余下几集自然草草结束,给这档之前80%的部分都颇有看点有望冲顶流量王的节目留下一个前功尽弃的收尾,原定的下一季也因为种种原因搁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他,难得工作时还能和爱人宝贝在一起,他和刘昊然尚算年轻力强,果冻又是最可爱最讨人喜欢的年纪,那本应是他们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的,最好的时光。

  他不明白也想不起,他们是出于何种缘由,仿似两个陌生人般各自刀背藏身,处处防备。

  意识到时,吴磊发觉自己已经翻看他仍保存在相册里的,当时的宣传和花絮照。这档节目未开录时,事情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这个小小的家庭尚能维系,所谓宣传照,换个角度说相当于公费帮他们拍了一套家庭写真,是他们所留下的最后的尚算快乐的回忆。

  当中还有几张刘昊然和其他嘉宾在一起耍宝的侧拍,那时刘昊然刚到而立,尚不至像现在这般和初出道时清秀可爱的模样相差过远,看上去仍然像个大男孩,他向来很享受兄弟情谊,和其他几个早就有过交情的嘉宾闹起来时有种男生群体特有的傻乎乎的疯癫劲儿。有一张刘昊然把篮球塞进衣服里,其他几个拥上来摸他的肚子,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自带喜剧效果,每个人都是个极好的表情包,吴磊禁不住被逗笑,几乎笑出眼泪。

  一片黑暗中,他闭起眼睛,把手机紧紧贴在心口。




  杂志采访的工作刚刚结束,刘昊然的手机在背包里震动起来,拿出来看才发觉已到他早上设定好的闹钟时间。

  最近因为《苔》以黑马之姿闯入观众视线,连带将沉寂已久的他也迅速加温的缘故,他串场一般接受了不少杂志访问。在《苔》之前,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接过这种需要深入交流及向外界剖白自我的工作,但他从来都是惯于反思及矫正自身的思维模式,数年下来,他也的的确确累积了不少心声可以倾吐。

  相较三十岁或更早时,他自觉现在的心境有如潮水褪去后的长滩,是细腻的,砂质的,柔软平和的,过往的记忆,无论甜美或是痛悔的,都变作沙粒间形状各异的贝壳。今天的访谈气氛适宜,是能让他安定下来把自己打开的那种节奏,沟通也算顺畅,他不自觉谈了许多,谈及消失在公众视野内的那一段时间的生活,谈到他的自我斧正,占大部分的仍旧是《苔》的拍摄过程和他身在这一段别人的人生中时的想法。访谈接近尾声时也当场敲定了主题,他还算挺喜欢,是一首老歌的名字,《高山低谷》。

  对于外界探寻的目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持有有所保留的态度,大半原因出自他秉持着的演员不能被读得太透的观念,还有部分,是出于一直以来伴随他左右的不安感。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而这份谨慎来源于他的不安。曾经因为工作需要要读一个u盘,他甚至特地换了一台新的电脑,这种数据交换的活动,只有在全新且空无一物的机器上运行才能令他觉得安全,连自己都忍不住自我解嘲说“被害妄想症”。但现在,他乐于更坦率一些。

  工作内容谈完,最终话题不免涉及他对感情的展望。他知道这是保留节目,他早有预料,似乎每一家媒体都致力于从他那一节过不去的过去中挖出些什么,有些时候问题也颇刺耳,他已然习惯。上一段婚姻结束后,尤其去年他回国后,他知道,一路都有许多目光盯着他,试图再次捕捉到他行为失序的佐证。过往那数年时间,无论他曾想、并曾努力过要做一个怎样的伴侣,无可否认的是,不管症结是否全然在他,他总归是搞砸了,自此被贴上“不忠”这个标签,不知多少镜头渴望记录下他再同别的什么同性异性过从甚密的瞬间。然而他当真称得上片叶不沾身,独身的生活已被他删减至最低限度。自从只身出国疗养以来,每一天生活的对他而言,便是在修行,直到现在仍是。除去和三两至交偶尔聚会谈心外,他刻意减少了非必须的社交活动,不工作的时候保持在清早六点前起床,练字,他抄过的经文已有厚厚的一卷,被他胡乱丢在书柜里,其余的活动便是长跑,读书,去找赵菁给他请的健身教练报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深夜,他自嘲的想,现在即使有一台摄像机,二十四小时对着他,恐怕也挑不出他的半点错处。这近似于拧着劲自我折磨了,他也知道,但他无法把自己从这种节律中释放出来。

  被问及对开始新恋情的想法时,片刻思索后,他最终说,“其实目前最想要的,还是更强大的内心。不管下一段感情会是什么时候开始,会和什么人,我都想用一个更好的我,去给他最大限度的支撑和包容。我当然也会想有一个契机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我首先希望,对方和我本人,都是自由的,是快乐的,健康的。”

  这些话仿佛打过腹稿般冲口而出,连他自己都略觉意外,但显然,这样的想法在他心头盘亘已久。

  只有他知道,说出这些话时,他眼前现出的是吴磊的脸。之前他在《可爱的你》宣传片里看到过的,宣传片设计成早上两个人在不同空间醒来各自开始一天生活的形式,仅仅第一个镜头,吴磊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努力试图睁开眼睛脸却往被子里藏的画面,就让他按下暂停来回看了许多遍。这个画面,曾经是他每天醒来目之所及的第一个场景,经由镜头的复刻,自记忆中渐渐着色,温柔得叫人鼻酸。吴磊睡觉时喜欢蒙住脸,不得不起床而身体尚未完全苏醒时,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就会变本加厉。他伸手把被子拉开捏住圆圆的鼻头,吴磊便会发出猫咪般黏糊糊的鼻音,整张脸埋到他胸前。

  看着宣传片里吴磊的一颦一笑,他在追想,他有多久,没看到过这张脸这般自在舒展的模样。

  他的玫瑰,他曾经一再拼命握紧,最终仍在他掌心枯萎,并使得他自己也鲜血淋漓的那朵玫瑰,在离开他之后,获得了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渐渐抚平了花瓣的皱褶,而他空荡荡的掌心仍留有深深创痕。

  他终究没有修行到心如铁石的境界,他想换做这世上任何一个将狩猎和占有写在基因里的alpha,面对这份已不再属于自己的美艳,都会像他这般被挫败懊丧占据。不得不承认宣传片做得颇有水准,将吴磊曾经只为他一人所见的无意识流露的娇憨和柔软还原了十之八九,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仅仅看了个开头,他便忍无可忍关掉了视频,把手机狠狠掼到枕头上。反复平静后,他才尽量不带情绪的看完了全片,他已经学会了怎么从粉丝那里找到经过剪辑的吴磊的单人版,至于吴磊那位据说很是年轻的搭档,他一眼都没有看过,也不想作任何了解。

  最初听说吴磊要接下这档综艺时,他的怒火不是没冒出头过,毕竟上次吴磊发的女儿们同他的海报合影的那次朋友圈截图仍存留在他手机里,加上之前他把吴磊和女儿们送到家门口时吴磊转回身给他的那个温柔的笑靥,如此种种让他难免生出一丝妄念,忍不住猜度对方或许也并不是忘尽前缘。随后在朋友圈隔空玩起的互相打暗号的游戏,更是像一缕带有夏日香气的风,使得他封箱已久的心涌流过一股股带有躁动的滚热。虽然他并不准备承认这个事实,但是自这个游戏不知由哪一方开始以来,他每天要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揣度对方的意思和努力想梗回应上。

  而这一切,暗地里浮动着的给他无限遐想和希望的暧昧旖旎,都将随着吴磊这个新的决定,再度封冻。

  他自然知道接下这个节目,即使有剧本有表演性质仍然不可抵消的个中意味,吴磊自然比他更早想到这一层。一旦吴磊的名字出现在官方嘉宾名单里,就等于公开宣示,这个依然艳绝却寂寞无主的omega,是敞开的,不设防的,可攻略的。他忍不住试图想象,吴磊在应承下这份工作前,有没有那么一秒,曾经想到过他。

  但长期以来近乎严酷的自律,使他很快就意识到,眼下没有任何一种身份或立场,能成为现在的他对吴磊的任何行为感到不满的理由。

  他硬生生按下了心头那一股燥热的血,把粉丝打包好的吴磊个人剪辑,连同1080p截屏,一并下载下来存进硬盘里。再次用手机打开开头吴磊起床那一段的截屏时,他忍不住用指腹去摩挲那张脸。那个镜头下的吴磊异样的漂亮可爱,几乎不真实,稍长的做过卷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像一团蓬松的巧克力棉花糖,衬得那张埋在松软被子里的脸,在柔光模糊下越发像个瓷娃娃。眼睛眯起来时眼尾处一道漂亮的笑纹,和薄而粉嫩的嘴唇边满足上扬的弧度,实在可爱得叫人无可奈何。

  今天早上,他睁开眼睛,涌上大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今天是吴磊的新综艺开播的日子。

  按照惯例今天应该是先导片,他从未像最近这般,几乎数着日子,渴望看到吴磊鲜活的脸。

  眼下距离开播只剩下半个小时,且正值车流量高峰期。权衡片刻,他索性给准备开车送他回去的助理发了条信息提前放对方假,选择了他曾经最为热衷,但已经许久不曾动用的交通工具,单车。

  北京的傍晚,经过一天的加热蒸腾,空气闷躁而浑浊,但踩着单车穿行在车流中时迎面也会有些微自由流动的风。或许久违的倾吐了许多的缘故,踩下脚踏时,他觉得许久未有过的轻快。他刚刚成名时,依然我行我素背个书包骑个单车来回于学校和工作地点,当然他的单车行程中还有另外的两站,吴磊家,和吴磊的学校。他贪图单车的速度和三百六十度全景天窗,能保证他即使在堵车高发期也能像乘风般出现在他的小恋人面前,曾经无数次在紧要关头维系了这份举步维艰的恋情。北京足够大,即使共处一城,身在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城区,一场恋爱硬生生谈成了异地恋。有时他们各自忙于工作,许久没有机会见上一面,隔空聊天时吴磊看似不经意说起一句“今天又见不上了”,他从字里行间读出一点酸楚委屈,立刻搬出单车救驾。有时头上的发胶来不及洗去,被汗湿过后被风一吹,就此定型,吴磊望着他被吹成怒发冲冠式的发型,很没良心的大肆嘲笑。在那些屈指可数的偷来的时间里,地点往往是工作间歇的休息室,吴磊极为难得的会在家以外的地点主动抱住他,把脸埋进他敞开的宽大外套里。

  他想,当时骑着单车奋不顾身把自己打包送到他年轻的恋人面前的心情,在后来的日子里,或许被他遗失在了生活的繁琐中。

  虽然已经太迟,但他仍感谢能有拾回当初的悸动的机会。两旁行道树急速向后倒带,虽然这个说法显得十足老套,但在这一刻,他是诚心发愿,希望时间也能倒流。

  路程太远,最终仍是错过了大半。他气喘吁吁打开电脑时,万幸,屏幕上出现的仍是吴磊的脸。

  听到第一句话,他便愣住。

  这档节目的上一季他也稍有了解,是轻松愉悦的基调,因此他不曾想过,会在先导片里,就以让吴磊谈那一段已彻底结束的婚姻,作为单刀直入的开场。

  吴磊放大的特写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穿着极简单的宽松的白色上衣,黑发,显得干净柔顺。明明是笑着的,嘴角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这个表情他再熟悉不过,是吴磊情绪到达临界点却仍要苦苦维持时才会有的模样。

  相较肆意骑车穿行的二十岁,现在他的身体多出了许多赘余的重量,剧烈活动给心肺带来的负担使得他心口连同肋下都仿佛烧灼般疼痛。他仍大口喘着气,仿佛等待又一次审判一般等吴磊开口。他认识的吴磊一向是个乖滑的小东西,因此他又一次不曾预料,他会听到这样的,听起来每一个字都和着心血和泪水,那般真切疼痛的,平静的自白。

  从开口的第一个字起,语调和内容,就全然不像吴磊。

  “其实我,我只能说,我感谢过去的经历。但是,这是事情已经发生避无可避后,大家都会有的一个说法。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

  似乎作这个假设是极为艰难的事,吴磊沉默了许久,最终放弃般仰起头,线条柔和的喉结上下滑动。

  再平视镜头时,因为眼尾和鼻尖些微发红,明艳的五官带有一种凄切颓湿的艳丽。

  “这些话,放在以前我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我觉得这是我跟,我们两个人的事。但现在我想说,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直到现在我也这么想。他有我身上没有的,或许我潜意识里向往着的东西,对于他,我是有,说是敬意也好,崇拜也好,反正是有这样的感情在的。我觉得他本来应该有更好的,更好的,”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片薄薄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带出极力忍耐着的低低的哽咽。强烈的负罪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撕碎,他不得不跪坐下来捂住眼睛。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愿意放弃曾经有过的好的记忆,所有快乐的事。我希望我自己,更希望他,都不用经历后来的部分。或许听起来很懦弱,但是这就是我,现在的我,最真实的想法。”

  他整个人颓然的垮下来。

  这些年,在他们那场势均力敌的对垒中,不可否认,吴磊说过许多叫他伤心的话。但唯独这一句,时隔已久,仍精准的刺穿了他的七寸,在他眼前,将他们本就正在弥散而愈加稀薄的过往再添上狠狠勾销的一笔。

  他挣扎着挨到沙发边。这个小小的刚好可以容下两个人的豆袋沙发,是他从他和吴磊曾经的星空城堡里搬出来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他也忘记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把它搬回了自己现在单身的寓所。上面有一件衬衣,半新的,是吴磊忘记带走的,他总是把衬衣随意扔在沙发上,这样每次他走进卧室,这两样东西会自动营造出还有另一个人生活在这方屋檐下的错觉,,让他不至在无尽长夜里每天死去一次。

  他把脸埋进那件衬衣,上面曾经残留最后一丝的玫瑰香气也已经散去。这些年他试过无数种香薰,仍然无法还原吴磊身上那种甜美而冶艳的滋味,他想,试图找寻替代品的想法,本身已是大错特错。

  眼眶发痛,连带着整个颅骨都在胀痛。他像兽类般含混的呜咽一声,却最终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捱过了头一两次始终不太自在的录制后,早上醒来,吴磊发觉,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不必再用“今天即将发生的一切是在拍戏”的自我建设来催眠自己。

  从五岁开始,他的人生便在形形色色的剧本和角色当中出出入入,演员这两个字渗进了他的骨血,浸润已久,这种催眠便成为了他下意识自我保护的方式。他身体里像是被设定了一套自动装置,当外部环境带给他的不安和压力超出一定数值时,催眠就此生效。他已三十三岁,算得上是经历过比同龄的普通职业者更多的沉浮冷暖,况且他生来已较许多人敏感。仰赖这种方式,他捱过了许多足以令内心摧折的时刻,仿佛只要假想有一台摄像机对着自己,就会有另一个“吴磊”,将他和压力源隔离开来,无论是怎样的境地,都能代他承受。

  真人秀自然也是有一定的台本作为引导的,这更强化了他的抽离感。靠着把综艺设定的内容想象成一幕幕情景剧,把自己想象为演员,而苏臻是他的对手戏搭档,他在前两次录制中竟有看上去颇余裕的表现,他出演了一个比他设想过的更好的“吴磊”,连他自己都觉意外。

  第二期的录制地点选在郊区一家最近成为新晋网红的草莓采摘园,除了培育出即使盛夏和隆冬都依然大颗清甜的草莓外,还集自助摘草莓和后续的diy加工于一身,草莓挑好后便可以拿到棚外布置成草莓主题的烘焙工作室中,由专业的西点师指导自己动手制作各种甜点。照片墙上用木质小夹子夹了做成明信片式样的制作方法,从最简单的小朋友都可以独立完成的草莓雪人和草莓奶昔,到稍稍进阶的草莓布丁,以及最复杂的装饰了巧克力和拉糖做出的各种造型的千层蛋糕。

  那天在化妆间时,为了迎合主题而久违的穿上红白方格衬衫和白色牛仔裤的吴磊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模糊记得上一次这样的打扮还是十七八岁时的事。正在隔壁弄头发的苏臻却探过一颗发型弄到一半还夹着发夹的脑袋,笑嘻嘻道,“哥,好看。”

  这孩子一向卖口乖,吴磊假意瞪了他一眼,笑了笑便随他。

  最初那一点只有他自知的抵触放下后,吴磊渐渐发觉,这个叫苏臻的大男孩,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们选择制作的甜品完工后,因为节目组那边临时有些事情安排不开,到草莓餐厅品尝餐厅自制草莓点心的事项便被迫延后。天气正热,整个节目团队都挤在开了冷气的烘焙房里。吴磊见刚才录完节目后重新收拾好的烘焙工具都空着,便走过去低声的问西点师,可不可以借他煮点草莓酱。

  他原本想趁大家休息时自己完成这个算是个人私事的小小工程,没想到一片混乱里苏臻偷偷溜过来,自告奋勇要帮他煮。他记得这孩子曾告诉过他在家里没做过饭,但是因为节目要录做早饭的内容,临时学了几手,在镜头前看起来倒还像那么回事。吴磊看着他一边煮一边慢慢搅动,有模有样,看着一个毛糙青嫩的年轻人在眼前一点点长大总归是叫人愉悦的,他不觉露出浅浅笑容。或许正值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火力大的缘故,即使烘焙坊开了冷气,苏臻头上冒出白烟,鼻尖渗汗的样子,像是只热得就快吐舌头的小狗。

  一天的录制终于结束,吴磊去取草莓酱时,意外的发现刚熬好冷凉的深红色果酱被装在三个糖果形状的玻璃瓶里,瓶口还系了可爱的蝴蝶结。

  更令他意外的是,苏臻还在烘焙房里,埋头不知在忙些什么。看到他进来,鬼鬼祟祟不知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才冲他露出两排亮闪闪的白牙。

  “磊磊哥是想带回去给小朋友,对吧?”

  这孩子保持着一只手背在身后的姿势跳过来,帮他把三个分装好的玻璃瓶装进小袋子里,一边冲他眨眨眼睛半开玩笑说,

  “帮我给果冻带个话,就说吃了小臻哥哥煮的果酱,要好好学习。”

  吴磊笑了:“好。”

  “等等,还有。”

  他拿着装了果酱的袋子离开前,苏臻拦住他,献宝般从背后捧出一大捧花束。看似玫瑰的花朵,是用一颗颗草莓切出来的,其中有一半裹了白巧克力沾了银色的糖粉,当中点缀着两只巧克力做成的小兔子。

  “哥,你拿着。这是我送给可可粒粒的,你就说,是果冻的朋友送给她们的礼物。”

  伸过来的那只手上包了一道创可贴,吴磊下意识盯着那一圈肤色的胶布看了片刻,或许感受到他的目光,苏臻挠挠后脑勺,“就当练练刀工了,嘿嘿。”

  身在他们这个圈子,能接收到这样一腔年轻纯粹热烈的善意,是一件相当难得的事。这孩子把话说得这般坦荡,吴磊作为前辈便不好忸怩,他伸手把包了绵纸和星星网纱的散发新鲜草莓香气的花束接过来,微笑道,“谢谢。”

  隔些天这一期节目播出,吴磊习惯性打开微博看观众反应时,很快发现了一重接一重的“惊喜”。

  现在他有综艺在播,被安排些营销宣传是自然的事,他也做好了准备,但是仍未想到会看到“吴磊草莓妆”这样的内容出现在热搜榜上。他微微蹙眉点开,飘在最上层的内容是节目组官微发的两张花絮,看到照片内容,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两张照片他倒也不是不知情,他记得苏臻说要发这些照片之前还曾给他看过,他只看到个大概,似乎是自己蹲在棚间专注研究哪颗草莓更大更红的样子,没什么异常。眼下看来绝非如此,第一张是苏臻的两根手指捻着草莓柄拈起一颗爱心形的草莓,第二张构图近似,只是被“捏起来”的换成了吴磊。这小子拍的时候还不知开了什么美颜特效,即使只有远处角落里的小小一团,也能看出他的脸异样的洁白光滑,还有比例明显经过些微放大的大眼睛,因为草莓棚里温度偏高,他知道自己全程脸颊泛红,却没想到连嘴唇都是鲜艳红润的,现在想来应该是试吃时被草莓汁液浸染过,外加拍照滤镜叠加作用的结果。

  直播时弹幕中有一条“求吴磊的草莓妆教程”,被营销号截图出来还特地圈下了这句评论,“吴磊草莓妆”就此有刷屏之势,他大致看了一圈,现在网红蹭热点的手速惊人,已经有美妆博主当真出了所谓“吴磊同款草莓妆教程”。

  还没从这个梗中适应过来,他又留心到,话题榜中有个新攀升上来的名字显得格外惹眼。叫“臻时”,话题头像是他和苏臻在《可爱的你》中的双人海报。

  他大抵已猜到这个话题的内容,抱着纯粹的好奇点进去看时,发现话题简介里有一句话说,“站了对的cp,名字都叫真实”。

  他很快发现这个话题迅速上升的原因,除去他们在综艺里的互动外,还有粉丝拍到了他捧着糖果罐和草莓花束自录制现场离开的瞬间,转发里一长串的“szd”。

  他不禁转头望去,草莓做成的花束禁不起存放,当天晚上便被他和三个小家伙分食干净,只余下棉纸和网纱,向来喜欢整洁的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没有丢,把它们卷作一卷收进储物盒里。糖果罐装着的草莓酱分给三个小家伙一人一份,一连好几天,他们的早餐中都有一道烤吐司加草莓酱,满室新鲜出炉的全麦吐司扎实健康的香气,和着加了冰糖的草莓酱那种叫人心酥的甜美。

  不觉间,他又记起年轻男孩子对他伸出的手,手掌干净而宽大,指节修长,左手食指歪歪扭扭包了一圈创可贴,显得毛糙可爱,又初具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体贴和周全。

  吴磊微微弯起眼尾笑了,他想,这个男孩,只需要再给他一点点成长的空间,定然是个很好的情人,他会拥有属于他的,光明顺遂的将来。




  走进化妆间前,吴磊就在心内设想过,今天或许会是称得上愉快的一天。

  不是观众眼中那个“吴磊”的愉快,而是他,此刻这个在呼吸会思想肌肤能感触到八月初的风和化妆间稍嫌闷热嘈杂空气的他,真真正正,自发感到开心。

  连化妆师都赞道:“磊磊哥最近皮肤不错。”

  吴磊的妆发已差不多完成,令他意外的是,以往总是早早到拍摄现场的苏臻全程却不见人影。化妆做发型其实算是工作内容中他不太喜欢的一环,尤其在他更年轻而根本坐不住的那些年,被当成大布娃娃般摆布总归是不自在的,在媒体采访中他都忍不住小小吐槽说被按住化妆时“就像个傀儡”。但录《可爱的你》以来,习惯了闭着眼睛接受化妆师挥动的刷子时有苏臻同工作人员间或说笑两句时轻快上扬的尾调作为背景音,他少有的觉得这数十分钟也不算太过煎熬,况且他偶尔抬头时不时能从镜子里看到那孩子溜进来的身影,感受到他的目光会在镜子里露出两排耀眼的白牙。这是个挺会做事的孩子,大热天录户外真人秀对谁而言都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吴磊不时会安排助理送些清凉饮料或是冰过的绿豆汤作为犒劳,而令他有些没想到的是,他向来觉得还是个小孩子的苏臻,不时也会给送来水果和盐汽水做补给。鉴于他是这种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处会换位思考的个性,使得他今天早上的缺席显得令人意外。

  吴磊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给画眉,却多留了一份神,听着几个工作人员低声的议论。说是苏臻有急事请假了,承诺会尽早回来,路上让他自带的造型师弄好妆发,来了直接录。

  他竟觉得隐隐不安。

  这些天来,虽然他自认为未曾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多的孩子有什么超乎前后辈关系的情感,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男孩的爽朗和自在帮了他许多。他小时候是人来疯的个性,其实现在亦然,许多时候他需要身边人的带动或者配合,才能做到大众眼中最像吴磊的吴磊的状态。而私下也同样如此,他是个外向他一向自认为内心住着一个中年人,遑论是已经做了三个孩子的爸爸的现在,但苏臻正一点点使他意识到,他首先是作为吴磊而存在的,他尚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大把的人生。

  他不曾怀疑过曾经那段炽烈而美丽的感情,但他也偶尔思虑,是否因为自己只是在一个个角色一段段人生残片中穿梭,他的世界内独属于“吴磊”的色彩其实少得可怜,才让他在十五岁那年那个人出现时,觉得像是一头跌进了彩虹和星星捣碎做成的蜜糖酱里。那个人骨子里有他所缺少的对自由的追逐,所以他把一整个世界栓在他身上,最终使他不堪负荷,也让他自己堕入近五年的,无光无色,仅凭他的三个小小天使们照亮一角的世界。

  这些天,他不时会记起,按照节目安排在深夜的日料店聊天时,苏臻忽然对他说了台本上不曾设计过的内容。

  “磊磊哥,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虽然我知道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负担,但是,我觉得啊,你可以更自私一点,更任性一点,你可以多为自己想想的。找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话,一点点就好,你会开心很多。”

  年轻的男孩隔着一杯清酒眨着眼睛望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诚挚,

  “我想要你更开心一点。”

  不得不说,这几句话,仿佛行路途中的一道标识,让他开始停下来思考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旅程的意义。这些年,他其实一直赌着一口气,因为曾有不少声音认为离开曾经的伴侣他无法一个人支撑起三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以及教育的缘故,五年来,他每时每刻都用父亲这个身份套牢自己,不曾丝毫懈怠。

  他不知道,此刻仅仅因为苏臻迟到就开始心浮气躁的他,是在做些什么。

  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他曾以为的,只有那个人可以给他的安心和自由,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刘昊然,而仅仅是源于他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姓张或者姓黄都无甚要紧。

  这个念头像一点如豆的烛火,自他波澜的心海中浮出片刻,便被他自己狠狠掐熄。

  苏臻向来是个有交有待的孩子,即使突然请假使得今天定好的日程显得骤然不那么余裕,导演已经在安排万一男主角之一不能及时赶到后的planB,但大家对他尚算是放心的。果然在距离原定的录制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时,苏臻匆匆赶到,一边“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自车上跳下时,已经带了完整的妆发,换个衣服就能进入状态的模样。

  不只节目团队和全场工作人员,连吴磊都大大松下一口气。

  今天的录制地选在市内最大的一家水族馆。吴磊想,这些天,倒还真的把小孩子恋爱时的热门打卡地和固有流程都挨个体验了一遍,其实每段恋爱的约会流程也不过如此,摩天轮,动物耳朵的发箍,点缀了草莓形状华夫饼的冰淇淋,躲雨的咖啡店,深夜谈心的在一条曲折小巷后的日料店。

       鉴于他那段漫长的初恋同样是和圈内人,且各自都有相当名气和关注度的缘故,恋爱过程难免要被迫收敛,即使他们再如何坦荡,终究不愿意将两个人的甜美秘密写成一首众人翻阅的诗。因此,他和此生迄今为止唯一的恋人,当初热恋期时最多的活动,就是窝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两个脑袋凑在手机前点收藏夹内店铺的外卖,而即使是这样的二人时光,对他们而言也是极为奢侈的。这当中有许多节目,吴磊也只在拍戏的过程中体验过,眼下却是要以自己的身份去实打实完成,感觉很奇妙,像是他对“吴磊”亏欠的东西,最终兜兜转转以另一种形式返还回来。虽然这些同样是工作,但他也尽量让自己放开去体验。有些内容,不得不说,在他这个年纪看来,十足幼稚,说是无聊也不为过,但是大部分时间,还算得上有趣。虽然这样的弥补来得太迟,且他身边的主角已换成了另一个,但再迟,也总比永远缺失好,他这般对自己说。


  节目录到现在,吴磊已对节目的流程驾轻就熟,对于节目组刻意安排的“突发状况”,数十年在娱乐圈的经验也让他能理清观众最想从他这里看到的是什么,从而找到能让自我舒适自在同时又和镜头前这个“吴磊”保留有些许微妙距离的方式。但这次,让他稍有些意外的是,他们一行人声势浩荡赶到提前沟通好清过场显得格外安静的海洋馆时,远远看到一个体型庞大的棕色身影,有个穿了玩偶装的工作人员早早站在门口,仿佛等着给他们引路。

  是一只足有两米高的大熊,脸是布朗熊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架一副圆框眼镜,蓝色衬衫下露出圆滚滚肚子,手里举着一串白色和蓝色的气球,很可爱是没错。

  鉴于尚未开拍,现在的反应总归不会被收录进镜头,吴磊微微蹙眉,对身旁的pd低声道,“这样不好吧?”

  八月初的这几天正是最热的时候,天气预报全面飘黄,天天挂着高温预警,不用到中午气温就直逼36度,体感温度或许还要更高。他太明白玩偶装是怎样一种闷热程度,“会出事的,还是不要了吧。”

  他边说,边下意识抬眼望了那只布朗熊一眼。对方的五官是用布拼贴上去的那种,所谓眼睛不过是两块圆形的黑色光面布料,连眼神光都没有,但他却觉得,对方似乎也在直勾勾看着自己。被一只布朗熊盯着,听起来很可爱,但是对方放大的脸和无表情的模样,竟显得有一丝压迫感,他匆匆移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有种微妙的违和。

  隔着厚厚一层头套,他确定即使对方一直跟在他们一行人旁边,也是听不到他压低声音的话的。那只熊却定定的站住,举着气球的右手垂下来,像是等候发落的模样。

  令吴磊没想到的是,向来算是好沟通的节目组在这个在他看来作用不大的角色设置上意外的坚持,并且似乎顾虑着什么,话里话外有将这件事尽快带过的意思。

  “这个,只需要拍他几个镜头就可以了,我们会尽快带人下去休息的。”

  这只看来来头不小的熊,甚至引出了导演来亲口打包票,又掩饰般对工作人员招呼道,

  “来,给小苏补一下妆。”

  见对方似乎有自己的考虑和坚持,吴磊便也不再开口。

  在进入水族馆前,苏臻拉着吴磊用拍立得来了张自拍,特地拍了那只熊入镜。可惜这个不仅体积大派头也很大的家伙不怎么赏光,任凭苏臻如何明示暗示也没如他所愿拗个造型,木呆呆站在画面一角的模样,倒是和布朗无口无表情的设定很贴。

  “磊磊哥,你抱一下他嘛。”

  苏臻一边审量新鲜出炉的拍立得一边撺掇吴磊,一边小声说,

  “既然都辛苦穿成这个样子了,多给他加点戏吧。”

  虽说有草莓妆的阴影在前,吴磊不情愿再来一张抱等身大玩偶的照片破坏自己的铁血形象,但碍于苏臻这么善解人意的说法,他带点别扭的转过身,伸手抱住了布朗圆滚滚的身体。

  看来被大太阳晒了不短的时间,他触碰到的毛茸茸布料都是浸透了阳光变得滚烫的,可以相见衣服里面是怎样一种闷热程度。

  和布朗的合影拍完,苏臻过来拍了拍熊的肩头,感叹道,

  “哥们,不容易。”

  吴磊总觉得这只布朗似乎对苏臻有什么成见,被拍肩膀时,赌气般整只熊背转过去。虽然心生疑窦,但无奈这个圆滚滚的家伙生闷气的模样实在可爱,他忍不住被逗得轻笑出来。



  水族馆号称漫画中恋爱圣地,但吴磊心态平平,对现在的他而言是带小朋友消夏的地方。连果冻可能都过了对这个感兴趣的年纪了,拿来哄哄他妹妹们还差不多,他暗暗腹诽道。

  进入水族馆后,其实内里陈设和其他同类场馆大同小异,有魔鬼鱼的玻璃海底隧道,布置成雨林垂下的藤蔓和气根间隐没着一个个微微发光的水族箱的环境长廊,站着企鹅的极地馆。现在海洋馆算得上遍地开花,同质化也很严重,这家在同类竞争中能有一席之地,一大凭借是用心经营管理的触摸池,一般海洋馆会因为经常被游客触摸对某些娇贵的水族的生长存活不利,并且触摸池饲养环境条件有限的缘故,只有寥寥几种壳糙肉厚的水族可供触摸,这家触摸池设计成海岸线曲折绵长的模样,池底铺着洁白干净的白沙,内里的居民也很丰富,十数种海胆海星,一簇簇叫不上名字大小各异的鱼,寄居蟹和中华鲎,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群落,甚至还有一只据公告牌所说“佛系”“从不咬人”的壳上生满青苔和海藻的海龟。

  吴磊这几年收到最多的评价,便是称他成熟不少,但说到底仍然保留着三分孩子心性的。入馆之前的想法还是“考察一下以后可以带果冻和可可粒粒过来玩”,这会几乎把父亲的身份忘到了脑后。他原本有些轻微的洁癖,事前对着台本做功课时看到触摸池这个环节,兴趣缺缺,脑中第一个反应是水里怕是布满了这些水生生物的代谢物要是能戴塑料手套就好了,眼下连自己的禁忌也一并忘却。他早早瞄准了那只摊在池底的厚墩墩的面包海星,摩拳擦掌,但还是有点怯的,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探进凉浸浸的水里,连那家伙懒洋洋的没有像食人花那般突然张开克苏鲁式血盆大口,才放心戳在它看起来肉乎乎的背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奇妙又让他有点和想象有落差的失望,他喜欢厚厚软软的东西,才会一开始就盯上了这家伙,连旁边有镜头对着都差点忘记,小小声失望道:“不是软的……”

  苏臻睁大眼睛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半张脸都贴在玻璃壁上,摄像趁机透过池水拍他挤变了形的脸。“我也想摸。”

  吴磊见他伸长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在水里乱搅,怕他搅扰了这些说到底非我族类并且和他们一样需要每天出来营业看起来挺可怜的小东西,忍不住微微蹙眉笑道,

  “轻点。”

  苏臻屏息凝神准备对一只扇贝出手,出手的前一秒,那鬼精的小生物鼓动着两片淡红色的壳溜掉,在水里划出一道欢脱的弧线。他泄气的鼓起脸颊:“这对我太不友好了。”

  再怎么成熟懂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二岁的大孩子而已。吴磊看着他跟自己赌气,只觉得像是提前了演练带果冻来玩的流程,眼底情不自禁染上温柔笑意。刚好一颗亮蓝色通体带有白色斑点的漂亮的小海星弯曲腕足碰到了他的手指,他顺势小心翼翼连带着一捧水将它掬起来,引它宠幸苏臻嗷嗷待哺摊开的掌心。

  不知是这家伙肤色太深对敏感胆小的水生生物来说自带震慑作用,还是实在与这些虾兵蟹将无缘,那小生灵一进入苏臻手掌圈起的领地,便惊慌挥动着无数细小的绒线样的管足,想要逃开。

  吴磊一个没忍住,噗哧笑出来,立刻被狗狗眼可怜巴巴的盯住:“磊磊……”

  他微微一怔,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镜头前,这孩子不再像最初开录时那样,老老实实一脸乖巧的叫他“磊磊哥”了。虽说他倒也并不在意后辈是否对自己敬称这一类的小事,也明白称呼的变化多半是出自导演组安排,但一脸干净稚嫩的大男生温声叫他“磊磊”,这个画面,仍让他依稀记起些什么而心下惘然。

  “来,这样。”

  他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再次虚虚拢住那只海星,苏臻在他后方,自他手掌下一点点伸出手,指尖总算是得以触碰到那灵敏的小生物一只小小的腕足。

  “好扎哦,原来派大星不是滑溜溜的胖子。”

  不知他在嘀咕些什么,忽然,吴磊嗅到,有一丝温润浅淡的气息入侵了他的感官。

  是杏仁茶初初磨好时,那种温暖健康的香气。

  他方才惊觉,此刻苏臻站在他身后,几乎是虚虚拥住他的姿势,掌心自下方捧住他的手掌,如果从背后的视角看,他们的姿势一定十足暧昧。他沉浸于这一方小小的海底世界而微微弯着腰,苏臻又很高,即使在气温比外面低许多的水族馆内,依然能感到自年轻健壮的躯体上蒸腾起的热度,年轻男孩子早把碍事的衣袖向上卷起露出肌肉精实的手臂,他看起来瘦高,其实身形宽阔,几乎将吴磊整个裹在里面,自背后看来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触摸池前。或许天气太热的缘故,动作间会带出些微信息素的味道,清润微苦的茶香渐渐弥散开来。

  吴磊背脊绷紧,按下下意识想避开的本能冲动,呼出一口气,警醒自己目前是在工作中,尽力让自己不受这种气息的干扰。反倒是苏臻同样很快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朝旁边退开一步。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苏臻找到机会,带有歉意的冲他眨了眨眼睛。但在馆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吴磊发觉,这孩子耳根似乎透出一抹燥热的红。

  他心口一乱,一时间尚来不及自这些来自外界纷扰复杂的信息中捋出一条清晰的线。恰在此时,那只被他们圈住后失去自由良久的海星,或许是不耐的挣扎扭动起来,两只浅蓝色腕足无意中比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心。

  摄像过来给了个特写,苏臻放生了那只海星,手指追着它的身影在水里划出一道线。和同类大多是橙红或金黄的体表颜色不同,这只亮眼的宝石蓝让它即使回归群体后也很容易吸引目光。苏臻恋恋不舍盯着曾短暂亲密接触过的小生灵,长了些的刘海垂落在眼尾下垂而总显得无辜驯顺的眼睛间,不知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喃喃道,

  “在海底捞星星,说出来感觉挺浪漫……”

  话一出口他很快反应过来,表情有一瞬不自然,动作极快的咬了下嘴唇后才把余下的字说完,

  “……的。”

  这时摄影连同其他工作人员已转向下个场地,空旷的水族馆内仅余吴磊和苏臻两人,安静得几乎能听到深海鱼吐出一个小小的气泡,挣扎着上升后又随即破碎的声音。听到他这句话时,吴磊已转过身走出几步,他本能的心头一紧,只作不察。



  他们这一组的录制接近尾声,走出场馆时,外面日光仍省。吴磊打算让助理把今天份的冰绿豆汤带过来,刚拿出手机,眼前晃过一个笨重的身影。

  是之前那个穿玩偶装的工作人员,不知为什么,他竟还没有摘掉头套,看起来就分量可观的圆滚滚的熊头沉重的低垂下来,步伐也不如最初出场时顺畅。旁边有人伸手护着他,似乎担心他晕倒。

  一瞬如同被一节微小而尖锐的电流打中,自心神到皮肤表层一路激起细碎的火花。吴磊记起,在水族馆前他按苏臻的指挥抱住那只熊时,即使隔着厚实笨重的玩偶装,他想多半是他的错觉,但他又似乎真切感觉到,那一层伪装下藏匿着的人,有过片刻的僵硬。

  不对劲。

  自从看到这个平白空降的角色时,他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就再次失去了这些天习以为常的节律,他潜意识里有小小一角,一直在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

  即使他再不愿意面对,一个他自己也觉得近乎荒谬的想法还是牢牢摄住了他。仅仅顺着这个思路多想一层,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偏偏这时,妆容已卸去大半的苏臻匆匆跑过来,脸颊和发梢仍挂着湿淋淋的水滴,脸上是大男孩闯了祸后那种无所适从忐忑难安的神情。

  “磊磊哥。”

  苏臻看了一眼他正晦暗不明的脸色,眼睛低垂下去,

  “哥,我说错话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去找过导演让把那一段剪掉了。”

  吴磊没想过他会对刚才那次算不上失言的失言这般上心,“为什么剪掉?”

  他余光仍追着那个步履蹒跚的棕色影子,眼见对方在搀扶下要消失在转角,他只得把眼下的话题暂时搁置,宽慰似乎仍想说什么的苏臻道,

  “小臻,不用放在心上。你等我一下,我们回来说。”



  他一路找到休息室,自敞开的门缝间可以看到棕色的一角,是那只熊的耳朵,那个笨重硕大的头套终于被摘了下来,胡乱扔在一个圆凳上。



  伸手按在门上,吴磊屏住了呼吸。

  天知道他有多想放下这个近乎疯狂的猜想掉头收工回家,但如果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果真如他所想的话,他希望确定那个人没事。



  闭上眼睛,他猛然推开门。



  休息室内只见忙碌整理的各组工作人员,那件熊玩偶的衣服被脱下来扔在沙发上,和其他杂物混在一起,变成软绵坍圮的一团,失去了刚才他伸手抱住时,那种厚实安全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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